無論美的精神多縹緲難以捉摸,建築上的美,是不能脫離合理的、有機能的、有作用的結構而獨立
能呈現平穩、舒適、自然的外象
能誠實的袒露內部有機的結構,各部的功用及全部的組織
不事掩飾;不矯揉造作;能自然的發揮其所用材料的本質的特性
只設施雕飾於必需的結構部分,以求更和悅的輪廓,更諧調的色彩
不勉強結構出多餘的裝飾物來增加華麗
不濫用曲線或色彩來求媚於庸俗——
這些便是『建築美』所包含的各條件。
」一林徽因《清式營造法式則例.第一章.緒論》


美是什麼?相信每個人聽到這個題目,都有些話要說。

對過去的我來說,「美」實在是個沒什麼意義的字眼。
我會張口說學校裡的一位女孩很美,或許是一片景色,或許是校外教學看畫的時候,但要說起我對待這個字有多麼慎重,那倒不見得,就算有那麼個時刻,我脫口而出了:「啊!真美!」那也實在說明不了什麼。


我與我生命中的「美」的結緣有些古怪,絕對出乎我的意料,在一個我最想不到會發現它的地方碰見了它—
那是直到前年,我在奇美醫院工作的時候。

首先來說這家醫院,在我第一次踏入那個地方,要去參加一場新生說明。

只見乾淨明亮的會議室眼前插著一人一把小麥克風,我們的工作手冊依每人不同的順序排列整齊發給我們一值得敬佩的是,他們工作手冊的顏色用得相當可愛,素色素氣不扎眼,一點沒有隨意將就的意思一午餐是訂了院內最好的餐廳的簡餐,驚人的是,還一人一套環保餐具,用過再拿一旁的小盒子回收回去。

我當時大為震驚。要知道我可是哪裡大學醫院出產的,好大喜功只有多見沒有少見,對於表面工夫也練就見怪不怪的本事,一家醫院大費周章在新生訓練搞這派頭,還正正經經的樣子,著實讓我摸不著頭腦,又是感動。


後來多開了幾次會,多在這家醫院不同的科別跑過課程了,才覺得這裡簡直就是我待過最美的地方。

大會議室裡,黃色燈光暖暖照著一排奇美博物館的小雕塑,機器以整齊的便條紙,小心標上最後一次檢查是何時;
辦公大樓直到半夜都有人在清掃(為什麼我會知道呢,因為曾經練舞練音樂到那麼晚),無論是走廊上的鏡子,飲水機還是地板,都閃閃發亮;
值班室永遠換上新的床單,垃圾桶、浴室都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床邊還擺了大書桌,讓你不怕沒有足夠的地方攤開書夜讀;
走廊、門診區、樓梯間都記得掛上博物館的複製畫,有餘力的還會放上一小雕塑。

別誤會了,雖然我很欣賞它力行的這種單簡的美感,這些硬體設備卻不是最重要。
我最感歎的,還是它對待員工的態度。

每個月除了薪水,還有500塊津貼可以院內自由運用 ( 到我們離院那天還記得發給我們新的額度QQ );
無論我們是哪一場大大小小的考試還是新手上路,教學部都不厭其煩地再三為我們舉辦模擬考,器材也是任你隨意借用,整整齊齊地送來排好,任我們愛練多少就練多少;
上班時每個人對待你客客氣氣,絕不會因為你是實習醫生,就大呼小叫,或是隨意指派雜事;
座談會絕不像我以往遇過的那樣摸頭了事,師長們嚴肅地對待我們的困擾,教學部也一律派人列席 ( 有一次在走廊上遇到主任,他還記得問我上次值班室的問題解決了沒有Q );
每個月一次的美學講座,只要有空 ( 包括上班XD ),都可以來共襄盛舉,我們甚至被鼓勵請了兩次公假,參加由董事長安排知交進行的私人奇美博物館導覽。

它不只在病人、長官看的到的地方做工夫,它甚至在只有我們員工看的到的地方做得更多。

整整一年下來,我體會到了一種自尊:原來我可以這樣被對待,原來我可以對不公平生氣,原來我可以要求醫院認真教學,原來工作是可以彼此平心靜氣。
簡單來說,我被當個值得尊重的人看一不是領薪水的,不是繳學費的一而是那麼平等的,這家企業想分享它理想願景的對象。

它每個行事的動機是如此的簡單、真誠,以至於你不會懷疑它的尊嚴和自己的尊嚴。
坦白說,我25年來還真的不曾在任何地方有過對自己這麼好的感受。

奇美的確是改變了我的人生,它為我揭示了一種可能性。所以當我對人家說董事長是我一生的恩人時,我是懷著極有誠意的感情在說,絕非玩笑話。
同樣的,當我去年在基隆考OSCE時,想到的也是當初教學部的人對我們多麼好呢,模擬考辦的一次又一次,我非得好好考不可,才對得起我們彼此付出的感情。
對我來說,這確實是純正、溫暖的關係。


自此我明白了「美」對我的意義:就是表裡如一,就是去熱愛自己所愛的不求回報,就是你有的你就給而不將目光放在回收上。
「美」就是誠,就是允許震顫並對這震顫的膜拜,就是給予。

當董事長說他是愛藝術的時候,他不將焦點放在彰顯他多麼愛藝術上,而是以一種愚誠,去愛去拜倒,由這種謙卑中,散發光和熱,感染到整個周遭的環境,並將這種誠反應在日常。

因此當我說它是「美的」時,我指的不是醫院裡那一幅畫或一小雕塑,不是整齊的值班室或是典雅的會議中心,而是一種生活態度。

它自愛,也愛人,以一種極喜悅極孩子氣的方式,坦誠地表達了它生命的重中之重。
透過把權力全然交出,它的臣服得到了提升,完成了過去我認為不可能實現的一一種極富藝術美感的生活方式。

林徽因在《清式營造法式則例.第一章.緒論》中寫道:「中國建築的美就是合於這原則;其輪廓的和諧,權衡的俊秀偉麗,大部分是有機、有用的,結構所直接產生的結果。並非因其有色彩,或因其形式特殊,我們才推崇中國建築;而是因產生這特殊式樣的內部是智慧的組織,誠實的努力。中國木造構架中凡是梁、棟、檁、椽及其承托、關聯的結構部分,全部袒露無遺;或稍經修飾,或略加點綴,大小錯雜,功用昭然。...誠實的來裝飾一個結構部分,而不肯勉強的來掩蔽一個結構樞紐或關節,是中國建築最長之處。

她也在《論中國建築之幾個特徵》再次強調:「結構上細部樞紐,在西洋諸系中,時常成為被憎惡的部分。建築家不惜費盡心思來遮蔽它們。大者如屋頂用女兒牆來遮掩,如梁架內部結構,全部藏入頂棚之內;小者如釘,如合葉,莫不全是要掩藏的細部。獨有中國建築敢袒露所有結構部分,毫無畏縮遮掩的習慣,大者如梁,如橼,如梁頭,如屋脊,小者如釘,如合葉,如箍頭,莫不全數呈露外部,或略加雕飾,或布置成紋,使轉成一種點綴。幾乎全部結構各成美術上的貢獻

可見即便是在建築上,「誠」也是「美」的重要關鍵。

一年的實習生涯,每當在生活中,它又一次感動我時,我心中會喜悅地喊道:「美,美,美,真是美!」全然地感激。
我這才明白,就像有一天你忽然懂得愛了,「愛」這個字的神聖性於你自此將全然不同,「美」也是同理


還有一點自然也是相當重要的,就是這個「誠」中當有謙卑。

建築藝術是個在極酷刻的物理限制之下,老實的創作。人類由使兩根直柱架一根橫楣,而能穩立在地平上起,至建成重樓層塔一類作品,期間辛苦艱難的展進,一部份是工程科學的進境,一部份是美術思想的活動和增富。這兩方面是在建築進步的一個總題之下,同行並進的。雖然美術思想這邊,常常背叛他們共同的目標—創造好建築—脫逾常軌,盡它弄巧的能事,引誘工程方面犧牲結構上誠實原則,來將就外表取巧的地方。在這種情形之下時,建築本身常被連累,損傷了真的價值。
...
這個曲線 ( 飛簷 ) 在結構上幾乎不可信的簡單,和自然,而同時在美觀方面不知增加多少神韵。飛檐的美,絕用不著考據家來指點的。不過注意那過當和極端的傾向常將本來自然合理的結構變成取巧和複雜。這過當的傾向,外表上自然也呈出脆弱、虛張的弱點,不為審美者所取,但一般人常以為愈巧愈繁必是愈美,無形中多鼓勵這種傾向。南方手藝靈活的地方,過甚的飛檐便是這種證例。外觀上雖是浪漫的姿態,容易引誘贊美,但到底不及北方的莊重恰當,合於審美的最真純條件

如同建築這結合了實際和想像的藝術給我們的啟示一「美」絕不能被一味追求,脫離了它真誠而自重的先決條件。
當你開始沾沾自喜於自身的善良時,善良就消失了;當你開始自豪於自己的才華時,才華的貴重就黯淡了;當你沉醉於自己的外貌時,美貌的自然就扭曲了。
上述的這些常常引發人們驚嘆的美的事物,最可貴的在於它一開始的真純,美只能必須是它謙卑的僕從,一旦它將自己的位置看得過重,它就下降了,劣化了。

奇美不將自己對藝術的喜愛,對員工的慷慨,對社會的反饋看得過高,這便是它能始終如一散發能量,讓人覺得舒服與感佩的原因。


之前有朋友說過,我的文章未免有些私人,但就如同林徽因在《大公報小說選》中說的:「文學作品最重要的是誠實。誠實比題材的新鮮、結構的完整、文字的流麗更重要」。
要說我在文章中有必要隱藏什麼,那也不過是一些必要的化名和沒有必要透漏太多的事罷了,我從來也不覺得我的那一點情緒或思想有任何可恥之處,也不害怕有心人士拿去利用。

若真要問我的意見,我會說我們應該尊重自己的那一點情感一無論是高尚或是卑劣的,無論是積極的或是消極的一就像奇美尊重我的尊嚴一樣,從這點自愛中,不將自己的經歷和軟弱看得過高或過低,於中彼此尋得共同人性的寬慰。

也有朋友說過他有段時間一直覺得我是雙面人,因為他不相信有人真就是這樣。
我當時還一愣摸不著頭腦,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覺得自己哪裡特別不一樣,純粹就是我完全沒有想過要那麼生活罷了,還真是從來沒有在腦子中出現過,一時不知如何答。

現在想想,何不?人生多麼短暫,每分每秒都很珍貴,何不真誠的對待每一個當下,每一個人,而要花心思去想如何獲得關係中更有力的位置。這點可憐的恐懼是多麼耗費心力和時間,又將自己寶貴的時間浪費而不能與這世界許多可愛有趣的事物坦誠相對。

誠實比題材的新鮮、結構的完整、文字的流麗更重要」一林徽因評論文學的這段話實在是對「美」的一個好的,極有力的總結一
「美」並不是只存在於某個博物館中,某張照片中,某個狀態中,而是如一的,無論理論、務實、在生活、在藝術、在做人中,
單簡,愚誠。

 

後記於01/18:

《激昂》 林徽因

我要藉這一時的豪放
和從容,靈魂清醒的
在喝一泉甘甜的鮮露,
來揮動思想的利劍,
舞它那一瞥最敏銳的
鋒芒,像皚皚塞野的雪
在月的寒光下閃映,
噴吐冷激的輝豔;——斬,
斬斷這時間的纏綿,
和猥瑣網布的糾紛,
剖取一個無瑕的透明,
看一次你,純美,
你的裸露的莊嚴。

……

然後踩登
任一座高峰,攀牽著白雲
和錦樣的霞光,跨一條
長虹,瞰臨著澎湃的海,
在一穹勻靜的澄藍裡,
書寫我的驚訝與歡欣,

獻出我最熱的一滴眼淚,
我的信仰,至誠,和愛的力量,
永遠膜拜,

膜拜在你美的面前!

 

後記於01/20:
「美的享受與對智慧、真理的追求密切相關。」—叔本華《叔本華人生哲學》

 

後記於02/21:今天奇美的陳主任來演講,雖然沒去聽,結束時,衝去門口,正好看到主任拖著居然跟我同款的行李箱,由其他醫師陪同著走出來。雖然老師不認識我,但是看到他還是很開心,想起了在台南的美好時光,就愣愣地看著他們走向停車場。我心裡又是惆悵,又是懷念。

 

後記於03/06:

「大略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橫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又曰,詞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係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乎。是之謂詞達。詞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揚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說,若正言之,則人人知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 蘇軾《答謝民師書》

 

後記於06/23:布勒東

「美不是靜止的,也就是說,封閉在它的『石頭之夢』中,迷失在那些『大宮女』的陰影中,迷失在那些聲稱只講述一天故事的悲劇的最深層。
也不是動態的,也就是說,完全聽從瘋狂的奔跑的擺佈,在它之後,又開始同樣瘋狂地奔跑,也就是說比大雪中的一朵雪花還要輕率,也就是說,打定主意,永遠不被擁抱。
美既不靜態,也不動態,我眼中的美,正如我見的你。」

「美將是震顫的,否則就沒有美。」

 

後記於07/09:「人也罷,花草和其他生物也罷,凡是過度想表現自己,就會使觀眾掃興,減弱了它本來已經具有的魅力。」—渡邊淳《化身》 

 

後記於10/10:

「無論如何,美即是真。」—沙夫兹伯里

「南唐詞特別富於一種感動興發的意味。它由自己本身的感情的本質的感發的生命,引起讀者的感情、品格、心靈、情操的一種聯想。不是像韋莊由一個事件引發我們的聯想,也不是像溫庭筠由於語碼的緣故引起我們的聯想,是它感情的本質,帶著一種興發感動的作用。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高格...』他說詞,是以有境界為最好的。如果有了境界,不管你寫的是什麼感情,不管你寫的是男女的愛情相思也好,是傷春悲秋也好,就自然有高格,自然有名句。...
我今天只要簡單地說一說對於王國維所提出來的『境界』的認識。...他說境界不只是外在的山青水綠的景物而已,人內心之中的感情也是一種境界。所以他下了一個結論說,能寫真景物、真感情的,就是有境界。...
什麼叫真景物呢?我們只要寫出來一個花開花落的景物,就叫做真景物了嗎?什麼叫真感情呢?說我十分的悲哀,我十二分的悲哀,這就是真的感情了嗎?我總是常常說『修辭立其誠』,『情動於中而形於言』,一定是你內心真正有話可說,有你內心真正的一份感發感動,才能寫出好的作品來...但只有『真感情』還不夠,只說我十二分悲哀還不夠,一定要寫得帶著感發的力量,使讀者也受到感動才可以。...

她說我所說的『作者在抒情詩裡邊的出現』,不是指現實的事件,而是說他作品裡邊的感情質量,感情的本質,它的濃度和密度。」—葉嘉瑩《唐宋詞十七講》

「對,我瞭解你對工作的態度,我也正是那樣工作,雖然有時和你不盡相同。
每當一個作品純粹是我對生活的熱愛的產物時,我就會寫得最好。它必須是從我的心坎裡爆發出來的,不論是喜還是悲。必得是由於我迫切需要表現它才寫的,是我所發覺或熟知的,要麼是我經過思考才瞭解到的,而我又十分認真、誠懇地想把它傳達給旁人的。
對我來說,『讀者』並不是『公眾』,而是比戚友更能瞭解我,和我更具有同感的;他們很渴望聽我的訴說,並且在聽了之後,會喜,會悲。」—林徽因致費慰梅

 

後記於2020/04/05:「建築的美在於它的真實。」—維奧萊勒杜克

 

後記於05/19:

最近突然有種想法,關於人跟人之間的吸引力(在此指的是健康的那種,並非指一時的激情,多半是指友情,還有內涵崇高的愛情),有時似乎不能用兩人可以互相理解來解釋。就如同我時常舉例的,L常說我了解他,但他顯然不「喜歡」我(會嫌棄我的思想或舉止,解讀我的說法上比較負面),又或者大家肯定有經驗,某個人各方面都好,但就是沒有那種吸引力,而有時候你說不上一個對你全無實際用處(包括提供理解)甚至在某方面你不是真的非常了解他的人對你有持續的吸引力,讓你們的關係得以在一種超越智性的層面上維持。

然後我突然想到,在《銀色的旅程》中有這麼一段話:「蘇格拉底認為,在未經反省以前,我們很容易會把愛等同於對性和對與志趣相投的靈魂結合的渴望,但經反省以後,就會發現,愛還有更深一層動機,那就是『在美中獲得新生命』。」

也因此人跟人之間這種莫名的引力,或許是你感受到了在這樣的接觸中有一種新生,而我們又會選擇在一種美感中去獲得這種感受,這是單純的智性(無論是廣度或深度)所缺乏的。

那退回到似乎根源於我們內心說不清道不明的這種衝動,或許也可用柏拉圖的另一個主張來闡述:「愛所追尋的,仍然是某種失去的東西,有某些超越時空的觀念,是與生俱來包含在我們的心靈裡的,我們只是因為被塵世生活分了心,才會忘記它們的存在。我們擁有先天的觀念,但卻不完全意識到它們的存在。這些觀念或共相是獨立於人類的認知能力的,是宇宙秩序的一部分,而不是人類心靈的投射或衍生物。因為,如果它們只是從個體中歸納得來的話,那他們就有可能只是人類心靈的產物,是可以修改的,並不是恆真的。因此,先天的觀念不但在邏輯上先於經驗,也是獨立於理性之外的—儘管我們要知道它們,還是得透過理性的作用。

也就是說,若不討論這種美究竟有沒有一個「共相」(哲學家歷代來多有討論,甚至可以將這種討論引申到神學的),顯然在個人身上它的體現便是自己失落的另一半(本來就存在於自身),不過它是用在另一個人身上被活出來來體現。所以即便不需要教導,人下意識走避自己嫌棄的、覺得不美的,並無法克制的趨近於自己感到美的。

但這裡有幾個問題我有衝動想要釐清:

1. 審美改變:可能原因就如上所說,你只是還沒了解到自己的本性。

2. 個人的審美是否有不變的共性:就我個人而言,我的審美核心為「誠」,或許緣由是我是「人的情感」的信徒,情感的驅動力對我來說有神聖的地位。當然從這裡可以幻化出一千種類型來體現,例如:做人坦誠(這是最早就顯而易見到我自己也十分清楚的,但對於它的闡述和表現方式隨著年紀有比較大的彈性)、對自己的不足坦誠(也就是說不是對著別人坦誠,而是對自己坦誠,涉及到勇氣和洞察力,但若這兩者暫時不足我是可以理解的,有沒有這種自知之明還是首要)。或許一個不太直觀的點是「慈悲」,因為對自己的虛榮和軟弱誠實,因而承認這世上就有這麼一個法則:他人的幸福並沒有比我的幸福不重要,他人的痛苦也沒有比我的痛苦更應該(因為「慈悲」對我亦很重要,所以我在這裡試著用比較奇幻的路徑將這兩者結合在一起)。

3. 審美的提高:審美是否有高低之分,我認為如果粗淺來說,可謂在深度的展現,能不能從一個點往下挖掘出它的弦外之音。當然落實到人生,多半也伴隨廣度的提升,也就是接受這種品質的多元體現,例如白色謊言是否也是「誠」的一種。另外分辨某種品質的真假,例如某個人講很多話不代表他就很坦誠,可謂審美提高和人生經驗的相結合。

最後,我也在困惑有時候對方的確具備上述,但仍然沒有徐志摩所謂「震顫」的時刻,也就是沒有布勒東所說的「既非靜態亦非動態」的這種不斷被打動的狀態。後來我在想,若你說做人即為一種藝術的體現,那麼除了具備美的質素,如何將它發揮出來就是一種可以精進的技巧

我想到一個非常精確的比喻就是「幽默感」。

在這裡同樣引用《銀色的旅程》中關於幽默感的闡述:「深度的幽默是承認人類的軟弱和脆弱性的同時,又拒絕向苦難屈服的一種反應。...齊克果所指的幽默,並不是那種純搞笑式的幽默或逃避現實的幽默,而是那種接納自己的不完全性的幽默,一種謙卑和接納。...有時是包含著靈性的洞見的。...我們開始懂得去接納生命中的矛盾,開始懂得與時間和平共處。很多原先會讓我們困擾和焦慮的事情,我們現在會一笑處之。我們接受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命運。」這段話說明了幽默感本身便是一種仁慈、智慧跟力量的總和,無論每個人追求的美是如何,或許沒有人能對這種幽默說不,不被這蘊藏其中的美感打動。

而要充分展現幽默感的美就和用身體力行來展現美的質素那樣,有技巧的成分在裡頭,或許幽默感的技術是更精確的:「笑話的秘密就在於時間的拿捏。...要讓笑話發揮最大的效果,先要讓聽眾感覺危險,繼而感到安全。

 

後記於05/25:「藝術不僅關乎美更關乎真實,而真正的美,必然包含著對他人命運的關切、表現著屬於人類文明的良知與溫情。真正的好品味,也必然是與虛偽和惡俗為敵的,正直的品味。」—Miss Young

 

後記於06/12:「富裕的生活中存在著某種不健康的東西。多餘的家具,多餘的房間,感情過於細膩,表達方式過於繁瑣。」—《齊瓦哥醫生》

 

後記於06/14:

藝術可以讓我們接觸自己欠缺的性格 ( 按: 我認為這邊精確來說應該改成「接觸自己心嚮往之但欠缺的性格」),而且是以濃縮的劑量,然後藉此為我們歪斜傾側的內在自我恢復一定程度的平衡。...
一件作品如果能夠彌補我們內在的脆弱,協助我們回歸中庸之道,我們就會對這件作品產生渴求。一件作品一旦能夠為我們提供我們欠缺的優點,我們就稱之為美麗;但我們從作品中感受到的情緒或動機若是令我們覺得備受威脅,或是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我們就會將這件作品斥為醜陋。

...

道德訊息—對我們較好的一面給予鼓勵的訊息—也可能存在於乍看之下似乎無意"告訴"我們任何事情的藝術品當中。
以一只朝鮮月亮罐為例,除了是有用的容器之外,這件藝術品也對謙遜的美德表達了最高的敬意。...這些缺點只是證實了這只罐子對於追求地位的競賽一點興趣也沒有。它擁有足夠的智慧,懂得不去要求別人對它另眼看待。它不是卑屈,只是對自己的現狀懂得知足。...
如果有人內心其實真誠善良,卻為了保護自我當中的脆弱部分不得不裝出傲慢的表象,那麼他們一旦在欣賞這只月亮罐的時候,發現自己因為這件陶器散發出來的價值觀而不禁想要對自己的人生做出改變。...」—《藝術的慰藉》

 

後記於06/20:

他 ( 林肯 ) 很幽默,他也知道痛苦是什麼樣的,但是他卻能看到生活中諷刺的地方。這是人的本能。對我來說,當一個人能夠客觀的感受這個世界有多荒唐,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能體現人性的事情了。在他的年代裡,他是最聰明的那個人。...喜劇便是真理,就如同真理的一塊碎片一般,會消失不見,僅僅存在了一小會兒,轉瞬間便消失不見,像是一團小火花,隨後便散去了,但當你和別人共享這樣的東西的時候,那種感覺很微妙,著實不可思議。」—康納歐布萊恩

我認為這段話詮釋了有力量的幽默必須承擔深刻的痛苦,並超越它。
好的幽默本身有時候比很多道德行為更能體現上乘的精神本質,包括慈悲、利他、責任心等等,也就是一種美的技藝。

 

後記於06/28:「愛就像磁鐵:當你的內在是另一個人內在的拷貝,愛就會啟動。只有和她結合時你才會覺得完整。...我們是透過『美』的魅力才得以進入靈性世界。」—《找到靈魂伴侶的秘密》

 

後記於07/04:「你們要注意它的文字。它的文字非常激昂,它是很好的詩歌,很華美。張承志一直追求美的文字,但這種美絕不是空虛的,都有著重要的意義。所以當你一旦進入文字,便也進入了內容。」—《小說家的十三堂課》王安憶談《心靈史》

 

後記於07/05:「在這時候,他經歷了兩件足以影響他的事情。第一件事是祖父帶他去聽大歌劇,一開始他很為那些布景和女演員分心,但慢慢他開始沉浸到音樂裡去了,覺得非常興奮、激動。...他祖父告訴他這個歌劇的作者是某某人,他一聽就大吃一驚,他說這難道是人寫出來的嗎?...這其實是非常動人的蒙昧時期,以為一切存在都是神聖無上,都是神製造的,從來也沒想到人也有機會,也有可能,也有使命承擔神的義務。」—《小說家的十三堂課》王安憶談《約翰克利斯朵夫》

 

後記於07/24:「小說裡的喜劇通常有兩種主要來源,但這兩種來源的關係密切:處境與風格。兩者皆非常依賴時序。」—《小說的五十堂課》

 

後記於08/30:「我認為一本小說如果能取悅每個讀者,那它就不可能有很出色的地方。...讀者需要一種從文化經驗中得來的某種閱讀架構,才能享受這樣的小說。」—威廉吉布森

 

後記於2021/01/04:其間,無一點可稱得上高尚的品行與思想。可是,兩人的作為一旦轉化成戲中的表演,卻立刻變成了美。這美是『審美』中的『美』,並不簡單指視覺直接感受得舒服和愉悅,那種表面的好看多半是屬於現實生活的。而這是要間接一些,更接近於表面底下的。...『但是他雖然生得奇形怪狀,卻具有某種毅力、機智和勇氣,他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態。』真正使這個醜人上升為美的,是認識上的真,和人性上的善。這壓縮在畸形的軀殼和不開化的頭腦裡的真和善,帶他走進美的又一扇門:崇高。」—王安憶

 

後記於01/11:「對『美』的感知、對『真』的敏感、對能夠讓人感動的事物的敏感,是審美的真諦。這與品味無關,而與敏感有關。審美能夠讓我們與世界親密接觸。審美是一門與形式感知有關的哲學學科,換句話說就是『所有被感知的東西』。審美感是能夠透過所有感官,以及微妙的敏感捕捉到事物精華的能力。審美能夠同時抓住隱藏的事物和可見的事物,內部事物和外部事物,並且能以驚人的深度擁抱這個世界。審美是理解人生的另一種敏感且真實的方式。」—《太聰明所以不幸福》

 

後記於12/30:

我最近突然理解到為什麼我會不由自主受到他的吸引,因為他的某個面向 ( 並非全部,也有我覺得非常不能接受的 ),正代表著我覺得真正的善,例如: 城府深、意志力強、對環境和人情有警覺心、上進、對自己人忠誠。

我在想這可能跟我的童年陰影有關,關於我老是在收拾我其他家人「做自己」的情緒,以及他們在人事上過分單純帶來的問題。
我確實認為一個人要實行更大的善 ( 無論是對社會國家還是小至家庭 ),必須要不怕髒手髒心的去面對複雜的惡,這是一種成熟,也是一種承擔。

透過這面鏡子,我觸及我內心真正的想法。我意識到這些面向其實都存在我心中,是我本來就有的東西,只是我無意識它們的模樣,也不知道如何去活出它們。

最幸運的是,我停止再把這種幻想投射到外面,而是試著從我自己內心開始找尋。

 

後記於2022/05/13:王強 北大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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