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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我們還必須先受苦,才能得到快樂?」莎莎嘉 皺起眉頭。

「並不是受苦才能得到快樂,」魯西 耐心地解釋:「而是妳能跟別人產生連結的時候,那種快樂才能帶給妳滿足感,不會讓妳執著自己的失去...」

「我聽不懂...」莎莎嘉 有些生氣的抱怨。她才14歲,還喜歡美麗、盛大、熱烈的東西,像是家人、朋友、新衣服跟舒服地消磨時間。
人為什麼要受苦?
人為什麼應該要主動將自己置於受苦的危險中?更何況還是為了「別人」受苦?
太不划算,太沒道理。快樂何必老是要跟不快樂扯上關聯?

「那這算什麼?笨還是傻?」莎琪雅 諷刺道:「理想主義者的邏輯,就是童話跟幻想。」

「我的孩子們...」床上的年輕女人突然開口,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不划算還是傻,這都不重要。當我在你們這個年紀時,倒不是關不關心的問題,我甚至根本想不到去考慮別人。
我的快樂十分純粹,倒也如此自我滿足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能力考慮,也沒有歷練同理。就像 莎莎嘉 說的,他人的痛苦和為難究竟與我何關?我不能了解也不想了解...」

她費力直起身,伸手想把四個女兒環在身邊。
她們全順從的像小狗,溫順地靠在母親床頭。

「但後來有了妳們,妳們就是我最大的禮物,因為我深刻理解到某種比享受快樂更寬廣,深邃上許多的情感。即便是現在,我也不會用任何舒舒服服的快樂來交換與妳們共享過的時光,一段都不會。比起我們之間的連結,快樂不算什麼。」
她俏皮地朝 莎莎嘉 眨眨眼:「即便是妳跟我頂嘴、扔東西那一段也一樣。」

她轉向卡蒂娃。她是這四姊妹中的長姊,平時必須更成熟,現在倒像個小女孩,跟其他人一樣依偎在媽媽的懷抱。

「但故事裡那個男孩...」卡蒂娃 似乎有些傷心:「難道他必須永遠跟他挖掘出來的那些黑暗和內疚共處,只為了成為一個能和別人連結的人?我能理解這讓他的生命有了厚度,但這個代價太沈重...」

年輕女人吻吻她的頭髮:「妳的頭腦雖然理解,但妳的心還在困惑,發出不平之鳴。」

她蒼白的嘴唇彎起慈愛的笑意:「這讓我想起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所聽過最美的故事,因為這故事裡頭有星星,有天使,還有天堂和太陽。」

她鬆開手。四個女孩都坐了起來,圍在床邊,臉上露出對美的嚮往和好奇心。

「這個故事或許 卡蒂娃 也還不太能真正理解。但它的含義是為人母親特別能明白的。既然這是我作為小女孩時最喜歡的故事,那麼不如就由我來說吧...」她突然深吸一口氣,背靠回床上,閉上了眼沒說話,胸口起伏好像在忍受突如其來痛苦。

「媽媽!」四個女孩全驚叫起來。莎琪雅本能地把手伸到護士鈴上。

「沒事,」她緩過來:「我剛剛頭痛了一下...我說到哪?喔對了,在我們開始之前,妳們應該要記得,雖然這是個美麗的故事,但在故事開始的時候,這個天使其實並非身在天堂,而是正在受苦,即便它自己不全然明白...」

 

第三個故事  當天使墜落人間

「當天使墜落人間,人們首先會聽到—或許不是用耳朵,而是在心底—一絲憂傷擦過夜空的聲音。

為什麼是憂傷?或許是因為天堂垂淚於它們的失去,又或許更多是因為人間的一切註定都伴隨憂傷,特別是一樁新的誕生。
而天使墜落人間,正意謂著哪裡正要劃亮啟蒙的花火。人因敬畏膽怯著靠近彼此,對自己和雙方都懷抱希望。

而他們即將發現,自己與其說是新生,不如說是他們終於發現了在生命悠長河床早已靜置多時的情感,它們是由天堂直接落下。這和原始人點亮洞穴,崇拜地發現以前遺留下來的壁畫的感受並無不同。

這個故事發生的時代已不可考,因為時間對天使而言沒有意義。待到它們轉述的時候,它們早已記得不是很牢靠。

總之,有一天,一個農場上的小女孩,夜晚的時候一個人待在屋外,望著夜空發呆。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做。而她身邊還坐著一隻老狗,因此面對滿天星星從天空這一端直灑到另一端角落,她倒也不感到孤獨,只心無旁騖地望著這一片廣大的神秘,好奇而沒有絲毫敬畏或恐懼。


突然,小女孩感到內心一動,心中湧起一絲說不上的憂傷。
不過這時候她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原來還有個名字,她只知道自己心痛了一下。

『古怪!』她叫道。老狗看了她一眼。

『​​​​​喔巴克,別那樣看我,我剛剛心裡不知為什麼好像被擰了一下。』
她又望向星空,卻找不出哪裡起了變化,天上甚至一顆流星也無。
這大草原上只有夏風呼吸的聲音,四下平靜。


第二天早上,她依照爸爸的吩咐到穀倉去收拾。

一開始的時候她雖覺得穀倉就像平時那樣昏暗,哪裡卻感覺有點不尋常。

後來她發現原來是在這昏暗的穀倉中,居然出現不知哪來一束光從屋頂上倒掛下來,直接落在乾草堆後。

她往後繞,發現草堆後面趴著一個看起來全然不像她的人—至少她首先想到那應該是個大人,被一張非常大、髒兮兮的白毛毯蓋著,似乎正在睡覺。
她也不知道要害怕,靠上前去,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白毛毯正隨著呼吸的節律上下起伏,而底下的人只露出一張臉,似乎也不像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那張臉散發著淡淡的金色,眉目像用工整的筆描出來的,縱然它身處在一個簡陋的穀倉,身體顯然成奇怪的姿勢,這張臉從緊閉的雙眼到鼻到嘴,仍舒展出難言喻的和諧平靜,呼吸韻律平穩,像是正在天堂安詳的休息


正當她在好奇地打量它的時候,這張臉的雙眼猛地睜開。

『啊!』她嚇得向後跌坐,老狗緊張地吠了兩聲。

但那嚇到她的生物似乎比她更緊張,蓋在身上的白被子劇烈地抖動,看得出底下的人掙扎著要站起來,卻徒勞無功,只好拖著身軀一拐一拐的想要離小女孩越遠越好。

『停止!停止!』小女孩驚叫道:『你受傷了!』她看見鮮紅混暗褐色的痕跡雜亂橫在它身軀拖過地板上,有些已經乾掉,看來有一段時間了。


但那生物哪理她,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不懂。它似乎更驚恐,掙扎的越大力。

小女孩衝上前去,按住它,雙眼看著它:『​​​​​​停止,讓我看看。』
那生物望著她,慢慢地也不再亂動。她伸手去掀起那白毛毯,才發現那毛毯好像是長在這生物身上的:「像我們家鴨子的翅膀」她喃喃自語,才明白過來那好像的確是一對非常巨大的翅膀,上面還有許多傷口,舊的新的散佈著,有些甚至還正在流血。

她檢視這生物的身軀,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擦傷和瘀青,不僅是四肢,它赤裸的軀幹上甚至還有過明顯毆打的紅印。

『​​​​​你發生什麼事?會不會很痛?』她皺起眉頭問道,完全沒想到自己好像應該要先問它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那生物黑白分明的雙眼無助地望著她,全身瑟瑟發抖,委頓下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女孩見它低下去,反而靈光一現,抬起頭,看見穀倉上破了一個大洞,原來這就是那道光的來源。


『你是摔下來的嗎?』她困惑地問。
對方只是茫然地看著她。

『我想你不只是摔傷,有好多是舊傷。你發生什麼事,從天上掉下來,摔在我們的穀倉中?』​​​​​
對方還是愣愣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啊或許你根本聽不懂我說話,你是別的地方來的,我真傻。』小女孩也不以為忤,自己咯咯輕笑起來。

『我們必須幫你包紮,還要給你吃點東西。天啊,我記得有次爸爸從這裡屋樑上摔下來,腿都斷,休息好久。
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還把我們屋頂砸了個洞,一定很痛,不知道有沒有太嚴重..」她說著自己就皺起眉頭。
對方端詳她的臉,似乎想要搞清楚她這眉頭碰在一起究竟啥意思。

『或許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像我看過的那些從北飛到南美麗的鳥。』小女孩被自己的話逗樂了,笑起來。
沒想到那生物突然張開口,嘴裡跳出一個字:『對。』聲音全不像它的容貌,粗嘎像砂紙刮過空氣。

『你說什麼!』小女孩嚇一跳。

『我是從天上。』​​​它伸出手,指了指屋頂上的洞:『我也不記得我自己是什麼時候掉下來的,我只依稀記得我好像本來還在家,麥金色的,都是星星和笑聲...』
它雙眼失了神:『醒來後我就在這裡,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巴克站了起來,在它身邊繞走嗅聞。


『啊你先別著急,我去幫你拿水跟藥。』小女孩跳了起來:『巴克,照顧它。』
巴克吠了一聲,然後在這生物身邊趴下。

小女孩衝出去前還不忘大聲提醒自己:『啊還要拿衣服!』

過不多時,小女孩咚咚咚的跑了回來,卻見那生物已經沒有倒在原本地方。
它已經站了起來,歪歪地立在那陽光指出一束光的地方,背對著小女孩,抬頭仰望那個洞外的天光。巨大的翅膀現在像件大氅一樣從肩膀拖到它腳邊,斑駁蒼白,像個詛咒一樣掛在它身上。

『你的樣子還真像媽媽跟我說過的那些暗黑天使的故事你知道嗎?』她嘟起嘴,把東西一股腦放下,一件一件開始打開:『我得先幫你上藥,然後你可以換衣服,吃點東西,然後告訴我你的家在哪,我們送你回去。』

那生物轉過來,開始一拐一拐往小女孩的方向走。它的身體顯然受了巨大的損害,但淡金色的面龐上卻看起來很平靜,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痛苦。

小女孩打開藥包,示意它坐下,然後把它的手從掩蓋著的翅膀下抓出來,發現上頭全是毆傷。

『有人傷害你。』她很嚴肅地對它說:『是誰?你不能讓別人這樣對你你知道嗎。』
她把藥塗上去,但不管她怎麼塗,藥似乎都黏不在上面。

就在她努力地氣喘吁吁地時候,那生物嘶啞地開口:『我不記得是誰傷害我...我也不記得我是怎麼到這裡的...但我記得...』它眼睛發出光芒,像是有奇蹟突然在它眼前盛放一樣:『我記得我的家鄉,我必須回去。』
它把臉轉向小女孩,很認真地說:『這全是錯誤的,我不該在這裡,不該離開我的家,要是我不離開家,就沒有人有機會這樣傷害我。』
它看著小女孩長大的嘴,又很認真地強調:『我必須回去。』


小女孩恢復了鎮定,縱然她完全不懂它在說什麼:『所以,你是從哪裡來的呢?』

『我的家鄉在東邊那座山頭左首的地方,你現在看不見,因為太陽太耀眼了,但到了晚上,妳會找到一顆星星指引方向的。
但只有方向還不夠,妳還必須順著時間的逆流,回到還沒有過去存在的地方,那裡有個國度,終年閃耀金色的光芒,流水嘆息著流過花園,到了峭壁上就颯爽地奔流而下。
有鳥也有花,還有些我說了你可能也不會知道的生物,它們都渾身閃爍精靈般的銀光,帶著永恆的快樂歡唱。』
它激動地說到這,雙眼的神采似乎能迸發出火花燃燒掉這整個穀倉。


『那麼你是怎麼來到這?』小女孩天真地問。巴克緊張地低吼了一聲,垂下頭。

『我...我...』它整個聲音和眼神都黯淡下去:『我犯了錯。即便我的家鄉很美,我卻不知足。當太陽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的世界中,是用一個希望的形象現身的,渾身金燦,駕馭著雄獅和巨龍而來。
比起我家鄉的平靜、永恆,有什麼東西比得過它帶來的熱烈和新奇感。

它不過是做為一個稀客、一個朝聖者在我們的世界稍做停留,我卻不可抑制自己對它展現出的生命力渴望萬分。
當它幾天後告退,我感到有種拋棄一切的衝動,因為我突然想了解太陽所在的世界,想知道那焚燒一切且必須與時間搏鬥的努力是否代表我從未擁有過的一切?

於是我拋棄我的責任感、我的尊嚴、我的純真和我的無憂的喜樂,去奮不顧身追逐那個不停留朝西邊狂奔的戰士,縱然它一刻也沒有寬容地等候過我。』
它的聲音因激動而越發粗嘎,小女孩竟一時也感覺不出它是對這一切後悔還是不後悔。

『我經歷了很多,怪的是...』它搖晃自己的腦袋:『現在除了家鄉的畫面,我竟對我那徒然的追尋所經歷過的一切都記不清了...
太陽是那麼的耀眼,我曾以為那是我生命終於出現的白晝,要來劃破我一出生就在其中夜,打破這可厭的永恆。

但一切都變了,我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是不是一開始從我膽敢拋棄家園開始,我就罪無可赦,以至於我回想起這段追求的一切,畫面都是黑白的。
太陽照耀萬物,這世界所有的生命都因此有了情緒和顏色,但我充滿陽光的記憶卻失去了這所有,人事的嘴一張一張在動,我卻全然記不清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我當時又有什麼樣的感受,甚至我有些記憶是失落的,似乎是在我奮力往反方向飛翔逃脫的時候丟失在某處...』

它抬起全是傷痕的手,摀著臉,似乎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悲傷:『這些傷痕究竟是怎麼來的我不記得,也不在乎。
如今我只剩下對家鄉麥金色的回憶,那裡有我僅存對氣味、對色彩、對情感、對生命最原始、最不容置疑的愛...』


它猛地抬起臉,小女孩這才很驚訝地發現它並不是在哭。
它的臉因痛苦跟困惑而扭曲,卻沒有一滴淚。
它伸手握住小女孩的手,急切地說:『我必須回到我的家鄉,如今我什麼也不剩,只剩下對它的愧疚和思念。雖然我已病體羸弱,心智殘缺,早已不配再獲得它的愛,但如果一切可以如我回憶的那樣重現,在時間倒流的盡頭,我房間金橙色的燈光又再一次點亮,我爬也會爬回去,只為了讓我的生命能再一次也好,沐浴在那個我兒時長大的花園內。』

它一面說,小女孩卻震驚地發現它握在她手上的那雙手開始在舊的瘀青上出現新傷,它越激動,傷痕就越發越多,有些甚至開了口開始滲血。

『停!停!別說啦!你傷得更重了!』她匆忙想拿手帕把那些血水都壓住,但它已因為鼓起全副的精神說完上面那番宣示而萎倒、昏死過去,以致於小女孩非常輕鬆地就把它壓制住。


小女孩用稻草為它鋪了簡單的床,把它放平躺在上面。
太陽此刻已從中午逐漸西斜。好像在回應剛剛它傾訴的痛苦,為曾經對它造成的傷害害臊似的只側著偷偷打亮它一邊的臉,使它哀痛的面龐現在看來沈靜安詳,如希臘的大理石雕像一樣。

『這麼說,它是個天使?』小女孩在它身邊陪著它,抱著膝,若有所思。巴克低低的發出一聲沈吟,也趴到她身邊來。


待天使悠悠醒轉,已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自己也打了個盹。
巴克先吠了起來,小女孩這才從自己的臂彎中驚醒。

『啊,你終於醒了。』她笑著看著天使剛睜開不久的眼睛。

『我必須要回去。』天使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說了什麼,只非常堅定地回應了這句話。

『哎...好吧,那麼,我應該要怎麼幫忙你呢?』小女孩把自己移向它:『聽你剛剛說起來,你的家似乎在一個非常遠的地方,你的翅膀受了傷,你整個人也受了傷,你要怎麼回去呢?』

天使呆呆望著天空,不發一語。

『太陽就快要下山了,也就是說,指引你回家的那顆星星或許就快出現了,但我沒辦法醫好你,而且似乎這些傷痕是你自己造成的...』

『其實...』天使突然打斷她:『我也不太記得從這裡到那顆星星的路...那屬於我溜出家鄉後的記憶,那些記憶我要不是都丟失了,不然就是記不清了。

自從我後悔,興起返家的念頭起,我嘗試過不知多少個夜晚,卻總是失敗告終,被無論是山巒、深谷還是村落家家戶戶沈睡時氤氳升起的惡夢徘徊在夜空中迷了行蹤。我越嘗試失敗,越衰弱,身上的傷似乎也越重。

最後,在昨晚,我終於沒辦法再用這樣的身體支撐下去,於是昏死過去,墜落。』


『很好。』小女孩第一次感到有點生氣:「那我們好像還必須從你的記憶開始,為什麼你不記得呢?』

『我也不知道..』天使皺著眉頭。

『那麼,要是我們一件一件從頭開始呢?順著你離開家鄉的第一件事開始往下走?』

天使仰躺著閉上雙眼,表情彷彿在忍受一種酷刑:『我最早只能追溯到記得我多麼天真,天真到近乎愚蠢,太陽的前腳一走,我後腳就毫無尊嚴的跟著它走...
喔,不對,不只這些,我好像還記得,在我第一眼見到我們家鄉稱作"人間"的地方,一切都很不一樣。我只覺得新鮮。

我崇拜這個我一無所知的世界,也崇拜這個看起來熱烈、無所畏懼,彷彿可以不斷燃燒,激勵所有生命的能量....』它粗嘎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真奇怪,這是我第一次回想這些事,本來它們是黯淡的,但我現在彷彿又聞到陽光的味道,看見它當時的光芒是如何閃閃發光地刺眼....』在小女孩和老狗都出了神的寂靜中,天使的聲音似乎沒有一開始聽上去那麼沙啞,彷彿有條清涼的小溪乍然經過它的話語間,而它的皮膚在溜進來的陽光照射下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但就在一瞬間,天使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我不該被蠱惑,我不該這麼軟弱無知,以為它展示的就是真理而拋棄自己本來的信仰...』
小女孩驚訝地發現就在它咬著牙說出這些話的當下,它身上的又開始長出新的傷口,流淌著鮮血。


『那麼,』她擔心天使越傷越重,趕緊把話接下去:『你記得你們都做了什麼嗎?』

『人間真的很好玩..』天使的臉上又出現笑容。
當它停止懊悔的情緒,它的身體似乎也停止傷害自己。

『我以前從不知什麼叫白天。
萬物升發的這樣熱烈,所到之處都有新的秩序正在被建立。你可以看見野獸在森林嬉戲,在草原狩獵,可以看見百花百草不害羞地盡情展示各質量成色的姿態,你明白它們各有各生存的目的。
所謂幸福,在我的家鄉只有平靜,在這裡,因為日出日落,時間有盡時,所有的生靈都渴望把自己獻祭給生命本身,在大限來臨前焚燒自己。
與其說我發現在這裡太陽是種新宗教,不如說當時的我誠心相信自己是迷途的孩子,終於回歸主的懷抱。
我全然的相信自己正在相信的,也為這新世界的山川大地,上頭奔走的飛禽走獸感到激動、鼓舞。』

它突然臉色一變:『啊,我都忘了這些,這些顏色多美麗,我怎麼之前全忘了?我剛剛才又想起來當我第一次在草原上看見一頭獅子漫步的模樣。
我當時看不起平靜的幸福的價值,我總是覺得自己該為這種貪念受到懲罰,但我剛剛才又想起來人間的一切那時的確美的不可方物,令人屏息,是初來乍到的我無法抗拒的。』

這一次,在痛苦的回憶中,它的呼吸仍然略趨急促,但皮膚上的瘀血出現地和緩了一些,也沒有新的流血。


『後來呢?』小女孩這下是真的起了好奇心。
天使所描述的是她的世界嗎?她突然覺得自己所生活的農場正和天使的家鄉一樣平靜恆常。
她有些困惑,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懂得真正的人間,也忘了巴克還陪著她安靜、忠實地坐在一旁。

『後來一切都變了...』天使雙眼仍然緊閉,但表情很痛苦,粗啞的聲音也開始發顫:『我後來才明白陽光不僅帶來能量,也帶來毀滅,當森林燃起大火,或是一個新的沙漠出現,它們都無法停下自己的破壞。
生命本身的激情一旦燃燒過度,就會讓它自己走向不能回頭的滅亡。

我嚇壞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為了這份熱情,造了這麼多孽,虛擲光陰、作踐自己。我瘋狂,我跳舞,我燃燒隨便什麼甚至自己,把自己和經過的一切美好都荒廢,只求自己更像太陽本身。
而這我把自己整個純真身心都信奉的太陽,它卻在要動手時毫不留情地焚毀了一切,反過來吞噬了我對生命的熱情和信仰。』

鮮血開始汩汩流出,從它的四肢和翅膀,染紅了小女孩為它套上的衣袍。
太陽這時已幾乎落下,紅橙色的水彩開始染上半邊天空,甚至在邊緣的地方出現了藍紫色的一抹,像是一道哀傷的警告。

而落日伸出它紅色的爪窺探著這穀倉,讓躺在草堆上的天使全身看起來像是在一座失了火的森林中漂浮。


『我的腳下山林起了大火,濃煙滿出山谷,動物哀嚎著逃跑。

我痛心它們,但妳知道我最痛心什麼?我最痛心我拋棄一切的傻,我怨恨我自己竟然發瘋過地為了它能夠更熱烈地燃燒付出。
要是我有一刻更在乎我家鄉的家人更勝我的快樂,要是我更早明白美德的價值,要是我安於自己舊的信仰就像其他人一樣,不要妄想尋找哪個新神,要是我能控制我的虛榮心、嫉妒心、我的恐懼,我就有無數次能更早回頭..』

天使講到這裡的懊悔處,它身上已迸發出無數傷口,幾乎讓它體無完膚。
小女孩聽得情真意切,竟忘了阻止它繼續自殘,只嚇傻了望著眼前彷如燃著熊熊火光的這一幕,彷彿她年輕的生命也真親眼見到那場焚毀了天使身心的大火,見證了天使墮落的歷史的慘烈。

天使緊閉雙眼,整個人緊緊繃著,在草堆上渾身大力地吸氣吐氣,彷彿在經歷某種只有它自己能明白的內心的痛楚。它本來從未抱怨過身體的疼痛,彷彿身體的所有創傷都與它無關。

但此時它似乎重拾了知覺,因此不得不經歷某種只有它自己能全然明白、曾被逃避了的痛楚。

『我比誰都深知自己的罪業。因為我心裡明白,但凡是它燒毀的所有,有一半必須責怪我。因為我是如此愛這個世界,包括我因對這世界的愛激起的新的精神、新的思想,但我的愛既蠢又危險...又壞...

啊...但我的確是如此愛這新世界...天啊我竟沒發現我是如此愛我見識過的一切...』

它的聲音低了下去,彷彿它的整個人連同這從未離去的懊悔深深地陷入沉思。在逐漸昏暗的穀倉中,它連同翅膀蜷縮在草堆上的模樣夾在日與夜之間。而陽光慢慢退縮回去,模糊了所有事物本來清晰的邊界,整個天地因此看起來終於合為一體,像暮色正虔誠地在為這大地上所有受苦的生靈進行一場晚禱。

而在這或許有些人會稱為『魔幻的』的時刻,小女孩驚訝地發現當天使最終說出它的愛跟感激時,那些傷口不僅停止流血,還像有人在它們上頭抹了時間做為敷料,開始溫柔地倒轉回頭。

太陽這時已經全落山了。點點星光無邪地從天使跌落出的屋頂洞口落下,像螢火蟲一樣停留在它身上。無數大小傷口開始癒合,天使淡金色的皮膚在星光的親吻下跟新生的珠寶一樣閃爍,翅膀也抖落了塵埃,散發珍珠般的光澤。


而這不可思議的一切天使都沒有發現,因為它正把臉埋在雙手裡,或許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為感動和悲憫落淚。

小女孩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巴克的一陣狂吠卻把她和天使都拉回現在。

『啊!星星出來了,是不是那一顆!』小女孩往東邊一指。

天使站起來,跑到窗邊,掛滿淚痕的臉映照在星光底下,折射出銀色、聖潔的光輝。他們倆都同時看見了無數星星中的那一顆,掛在東邊的山頭,夜空中像一滴淚仁慈的閃動。

『啊,我現在全想起來了,我想起來怎麼回去的路...』天使喃喃自語。小女孩甚至沒發現它的聲音被真誠的眼淚滋潤過,已然回復到原本甘甜的模樣。


兩人如癡如醉的望著這一幕好一會,小女孩才如夢初醒,拍一下腦袋跳起來:「啊!我們得趕快!現在你的翅膀全好了,必須乘著星光上路回家。』

天使爬上草堆,卻沒有馬上啟程,而是仰著頭,像井底的人一樣,愣愣望著從屋頂望外看出去的天空。
星光穿過洞,像一隻溫柔的手,撫慰它受過許多苦的身軀。它整個人披著翅膀,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草堆上,伸著脖子,像一隻剛從一場夢睡醒的天鵝,純真地回望著它思念已久的家鄉。

突然,它轉過身來,對著小女孩說:『我剛剛明白過來,我已經被原諒了。』
小女孩露出困惑地眼神,它慈愛地笑了笑:『我跟星星之間有共同的語言,我們不必交談就可以互相了解。但這也有麻煩,當我的心...』它從披著的翅膀下伸出一隻手按在胸口上:『當我的心正在迷惘、尖叫、淌血的時候,我們彼此就會疏離。而現在...』
它淡淡地笑了笑:『我明白我的故鄉從來沒有放棄過我,是我傷害了我自己。我沒有原諒我自己有必須去犯的錯、必須不懂的事...我熱愛真理,熱愛美,熱愛精神世界,我有慾望,因此我的路勢必危險,但慾望不是罪...』

它蹲下來,向小女孩伸出雙臂,銀色的星光籠罩在它身上,像顆聖誕水晶球落在草堆上。

巴克和小女孩都飛撲過去擁抱它,雪白的翅膀把他們三個都環抱起來:『我對生命的愛和好奇心,它讓我有慾望。我的自私、狹隘、軟弱和卑微,我的罪,它們就是我的一部分,也就是生命本身。
如果我是真愛生命,如我愛我見識過的大地和生靈,我會發現原來我走過的彎路、犯過的錯也一樣值得我熱烈的愛。
自從我來到這世界後,見過太多醜惡。我能原諒獅子吃掉羚羊,我能原諒大火焚毀森林,我能原諒龍捲風,我能原諒洪水,我能原諒人出於恐懼互相殘殺,我能原諒這四季無情的變換,我甚至能原諒太陽,但我從沒有原諒自己。

是我自絕於我內心的平靜來懲罰我自已,只因為我不想承認最後傷我那樣深的也同時被我熱烈的深愛過,甚至直到現在還在愛著...』


語罷,它深吸一口氣站起來。
大家都知道這就是道別的時刻。

它轉身面向星空。
此刻星空已彷彿有了新的生命,一呼一吸之間小女孩能感覺到有顆重生的心在這綴滿眼淚的紗幕後跳動。

『我們還會再相見嗎?.』小女孩忘了要成熟面對離別的決心,往它平靜的背影放聲大喊。
此時她感到整個天空正帶著所有的時間,穿過天使墜落時鑿出的洞像穿過一口井,從天堂到人間,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永恆的善惡,也沒有不能被寬恕的罪衍。

天使回過頭,朝她笑了笑,小女孩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早點察覺它的眼睛已經不是黑白分明的了,而是金色銀色的閃爍著,彷彿有太陽又有星星在它的眼中同時唱著歌。

『或許,.』它俏皮地說,不再沙啞的聲音迴盪著一點滋潤或許是愛意:『我現在已記起回去的—也就是來時的—路。
我的確深愛我的家鄉,但我也愛戀這繁錦盛放,充滿悲歡離合的世界。我想我會在太陽和星星之間來來去去,精神和世俗,喜痛和平靜,過去和未來。
我已懂得如何不再丟失記憶,所以這一切都將在我心中永遠不會抹滅。

當我又再次來到人間,我會給你提個醒,用我跟星星的語言,在心底妳將會感受到。我不懂你們人類怎麼形容,或許那會是一種自由的感受。

妳還年輕,但無論妳未來經歷什麼痛苦,要記得,我故鄉的懷抱永遠妳敞開。
無論是怎麼樣艱難的一天結束,太陽落下時,往東邊的山頭看,因為那裏的山從不評斷地擁抱過去。
心懷仁慈,無論是對別人還是自己,妳將會明白我的家在何方。.』


它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只轉身刷地揚起翅膀。姿態像雄鷹一樣無畏,又像野雁一樣謙卑。
它揮動這雪白的巨翅像思緒中揚起一場寧靜的雪,星光下冉冉把自己升起,穿過屋頂的洞口,就像它墜落時一樣,飛向東方那顆星,很快就沒了身影。

巴克衝向窗戶,趴在上頭,狂吠著為它送別。


小女孩呆呆望著,突然感覺到心中一痛,她叫起來:『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昨晚正是它的墜落,才弄得我這樣心痛。.』

她又苦惱起來:『這究竟是什麼呢?或許是因為當天使墜落人間表示有人傷了它的心。但奇怪了,明明那是它的傷心,怎麼跑到我這裡?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巴克溫順地走到她身邊,磨蹭著她。

她伸出一隻手撫摸牠的頭,若有所思:『或許...是因為整個天堂,整個人間,這兩邊,都為它感到悲傷吧?這麼大的悲傷,以致於連我這麼個小女孩也感受到了。這感覺是什麼呢...它剛剛似乎有提到一個名字....』

她和狗都安靜了,只隔著窗戶往著望著這無邊際的夜。滿山遍野的星星涼風吹得微響,彷彿剛剛有哪位天使經過時不小心用翅膀撞到過它們。

 

於是在這離任何城市都遠,只有草原像毯子一樣溫柔蓋住大地的地方,一個小女孩頭一次領略到一種只有天堂的語言才能傳達的感受。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她無意見到過一次天使墜落人間。

 

魯西 把臉埋進雙手,像故事中的天使那樣掩藏自己的感受。莎莎嘉 不明白她的三姐怎麼了。而其他人只是沈默。

年輕女人說:「我自己也犯過錯,現在和往後當然也是。這些都讓我更能理解妳們,當我感受到妳們的無助的時候。」

她雙眼轉向前方,無法再直視她的任何一個孩子,因為她們都是她的一部分,會讓她想起自己畢竟不能代替她們接受所有的痛苦。而這個時候很快就會到來。

 

「寬恕,它的神秘在於如果你不先寬恕自己,你就很難寬恕別人....我有時候的確會很難從黑暗的深淵中走出,有時候我也會責怪地想起當時我選擇承擔母親的責任時,沒有理解它真正的含義,還有隨之而來的犧牲。有時候我的確痛恨這一切,包括我親手埋葬了我的少女時期。我也不想對妳們說謊,這種懊悔以後還會再發生...」

一個母親承認她原應聖潔的母愛下的愧疚。像用盡氣力般,她的身子往後一靠,緊閉雙眼,蒼白的臉陷入枕頭的懷抱。

「但我對妳們的愛,會讓我想要爬出來,朝內心的平安努力。因為我們都有時候會用過去來傷害自己,而我是妳們的媽媽,我感受得到妳們每一個人的墜落...」

一滴淚從女人緊閉的眼角滑落。眾姐妹想起那顆掛在東方山頭,指出天使家鄉的星星。

她們仍舊沒作聲。

女人的臉枕在雪白的枕頭上,身體受盡璀璨,神色平靜,像墜落的天使,把自己的臉龐埋在受了傷的翅膀下。

她們守護著她睡去,竟回憶不起自己的媽媽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像一個偶然見過天使墜落的小女孩。

 

後記於05/15:

這故事裡天使回憶削弱甚至失去記憶是我古怪的親身經歷。在大學畢業後,直到前幾天,我對於大學的記憶都很模糊。就像故事中說的,色彩黯淡、聲音減弱。我看得到回憶裡的人在說話,但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的情緒反應又是什麼。甚至我覺得自己是可以把整整八年跳接的,直接剪下來刪除,在我的感受中18歲的日子彷彿是昨天而非將近十年前的事,一切都非常鮮明、生動。

故事的起源是來自於前幾天跟小琪通話。我跟她說我有時對自己的敏感很內疚,畢竟我為此惹毛J (這是我最大的打擊),有時候不想努力了。

她的反應很不同,居然說我是「對我自己太壞」@@ 這說法我倒第一次聽,因為我向來聽到的說法都是我對自己太放縱。

然而就在我試著把我腦中的罪惡感拿出來檢視的時候,我發現隨著我強迫自己必須回想我不想回想的事,我大學生活的細節居然在一點一滴回來,我又想起這些事就像它們真的存在過,而我那時候其實的確是交雜過快樂的情緒,那時候我的世界和現在所處的也非常不同,有些我認定是不堪的錯誤,以那時候我的處境來說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荒謬、難以理解。

我當時是真的愛過、快樂過。

一下子,我的人生彷彿被插進來很大一塊八年的柱狀體,整個往後延伸拉長。我的心智不再是18歲,而是27歲。

至此我或許能明白自己曾經聽說過的解離性失憶的感受。也能夠理解為什麼心理學會說人的心智年齡會停留在創傷的時候,因為否認之後發生的事,因為不能承認自己居然真的讓這件事發生在人生中。

我常常想別人的難處。但或許我該寬恕的人是我自己。我真的在受苦。

 

​​​​​​​後記於05/20:

「尼采指出,人跟動物的不同之處,在於動物是沒有記憶的,但人卻有。在田裡嚼草的乳牛之所以『既不會無聊也不會痛苦』,就是因為牠們不會去回憶什麼。但回憶卻是人無所逃於天地的網羅。動物都是蒙福地生活在永恆的當下的,而人卻學不會遺忘。我們都死命抓住過去不放,因而感到痛苦。對尼采來說,人作為人,就只能活在歷史當中。...

尼采指出我們可以用三種不同的態度來對待歷史,一種是歌功頌德的態度,一種是研究古文物的態度,一種是批判的態度。...

歷史並不是一門學校裡的學科,而是一種可以指導我們生活、攸關重大的東西。歷史是可以造福於人的,但前提是要適量。心靈的承受度是有限的,無法承受太多歷史。如果一個人什麼都不願意忘記,他將會被歷史淹沒,無法踏出一步。...另一方面,歷史的匱乏又會讓人變得懶散、一再重蹈覆轍,毫無可資測量自己是在前進或後退的工具,只能在無輪廓的地貌裡東晃西晃。...

如果你敢於深入你自己靈魂的深處,面對自己的所有恐懼、弱點、軟弱,出來以後,你就會變成一個比原先強和明智的人。看到沒,向下的路和向上的路是連在一起的

...

上大學後,我認定所謂的長大,就是把過去推到一邊,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迎向更寬廣的未來。過去會退到你後面去,你只要往前看就行。...但有一天,一向認為自己充滿各種可能性的我,卻突然醒悟過來,看到了自己的真實面貌:我是過去的一部份。...齊克果說:『成為歷史性的你自己』...他說,我們都是一階段一階段被一個我們獨有的命運拉著向前走的,而這個命運,我們既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拒絕。...不管我的人生軌跡有多隨機,不管我和出現在我人生中的人事物的相遇,是多麼的偶然,但一旦我遇上它們,它們就成了我不可分的一部份。...只要選擇接納過去,我就可以把它從一種負擔轉化為活力的來源。選擇是一種自主的行動,而非被動的反應。於是,我就對我自己的過去說了『好』,主動地選擇了它。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我感到一種新的活力在我的肉體和心靈裡流動。」—《銀色的旅程》

 

後記於05/21:「我學到最有用一件事就是去掉任何故事的架構,就只是體驗痛苦、羞愧的感覺。我以前會感受羞愧、厭惡或憎恨自己,我在感覺的時候會在心中再述說一遍,賦予畫面與文字,探討背後的原因,任由自己去滋養它、評判它,讓那種感受變得更強。如今,我慢慢學到就讓自己坐在那裡,帶著好奇關注著,不貼標籤,沒有故事,不做判斷。我就只是看著它會聚在體內那裡 ( 不是心就是胃,無一例外 ),仔細盯著,體會痛苦,與它共處。我跟你保證,當你這麼做的時候,它就開始康復。緩慢但確實,它開始痊癒、變柔和、減緩。...寬恕、藥物、閱讀與書寫、談話與分享都有幫助,但對我來說,創造力是走出創傷最深刻的方法。」—《關鍵音》

 

後記於05/25:

不要懼怕過去。如果人們告訴你說過去的事情無可挽回,別相信他們。...拒絕或放棄自己的經歷就是阻止自己的發展,否認自己的經歷就是自己對自己撒彌天大謊,這無異於否定靈魂。」—王爾德

「 對自己真實,你便不可能對任何人不真實,猶如夜之隨晝。」—莎士比亞

 

後記於06/02:

「 為了逃避"寬赦"這份苦差事,我們會努力不去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有些人甚至會通過"壓抑"偽造記憶。
我們不可能真正忘記任何事,最好的法子是跟它和解。在某個程度上,我們可以記得它而不感到痛苦。所以要先回憶過去的罪行,接著是憤怒。
憤怒就像把罪行起訴和審判,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可是到某種程度為止,在堅持憤怒下去,就是徒然傷害自己。」— 《心靈地圖》

 

後記於06/25:

今天和好久不見的C姐見面,聊到了我早已過去多年再無聯繫的人事,勾動許多回憶。

首先,我留意到我還是對自己太壞了。
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我很容易同理C姐的感受,為她現在做不到的事跟過去犯的錯感到釋然 ( 或許是因為C姐是我周圍少數有歷練又仁慈的女性,某方面來說她想的只比我多不比我少,因此受的自責之苦不少 ),相較起我如何看待她的遭遇,我對自己多麼殘忍,完全對照著就比較出來了。

再來,她是唯一和我同時身在那段過去的女性,因此她挾帶來的往事絕對是重要的,或許是我未完成、軋然而止的章節中的一點殘影,能讓我接受那個世界畢竟是存在過,我沒有完全的失落在想像力的深處。

最後,很糟糕的是由於得知了L的現況,我不免更加卑微。我覺得我怎麼就淪落到如此之慘,我信奉過的這真正的知己之情最後被扔在地上狠狠又踩又踐又踏,還被當成廉價的戰利品一樣擺在他的個人歷史中出售。

我找不到任何我是有價值的證據。
而某一方面我又真正落實在生活中理解到我對自己處境之糟糕有多麼無知,以至於老期望自己去做一些做不到的事,妄想自己能生出一些大概只有史懷哲之輩才能有的品質。

我該照顧好我自己。
然後接受這班列車還是會這麼開下去。

但無論如何,找回C姐我是感激的。

 

後記於07/04:「我以為它是一個奔跑的世界。這裡的人必須要奔跑,這個世界必須要奔跑,一奔跑就有生命,一停下來就沒有生命。可是為了跑,卻要付出身心兩方面的代價。這種代價幾乎是九死一生、牽腸掛肚的,但是它必須奔跑,不奔跑就要死亡,犧牲是無可避免的。」—《小說家的十三堂課》王安憶談《九月寓言》

我認為這或許可作為故事中一個太陽的人間,具有生命和毀滅兩面性的象徵說法。

 

後記於07/07:

「有一件事情我企圖尋找答案。
就是為什麼讓娜塔莎犯錯誤。

安娜和渥倫斯基的愛情是有嚴肅社會意義的,娜塔莎則是一次真正的錯誤,好在托爾斯泰把她推到懸崖邊上,又及時拉住了。

為什麼要讓她有這個污點呢?

大概因為托爾斯泰讓她也成為一名罪人,再得到救贖,這才有資格拯救兩個思想家。
讓娜塔莎在我們共同的罪愆裡面也承擔有一點罪,然後再拯救她,就好像一次冶煉。

當安德列遇見她的時候,她一派天然,純真無邪。
而在彼爾的愛情裡,她已經是個小罪人了,但這並沒有貶抑她的價值,反而使彼爾更加尊敬她。

這不是指彼爾的寬容有更多的愛,而是說,娜塔莎的純潔裡已經有了理性。
她不單純是個小女孩子,無來由地快樂,而是一個經歷過生活的女性,好像在馬槽裡生下基督的聖母馬利亞,是受過孕的處女。
就像對聶赫留朵夫的救贖,是由瑪絲洛娃這個墮落女子來實現的。

這些戴罪的女性,就像折斷翅膀的天使誤入人間。」—王安憶談《戰爭與和平》

 

後記於08/01:

「我們不可能忘掉那些不愉快。如果不能真正忘掉,我們就只能真正原諒。
寬恕是一件困難的事,為了逃避它,我們才總是試圖驅趕那些讓人反感的記憶。有時,人們可能出現錯誤的記憶。...

我會告訴我的病人,我們不可能真正忘掉任何事情,充其量是跟它達成協議,把它保持在一個可以記住、又不覺得痛苦的臨界點。...
必須首先承認『有罪』。然後再開始憤怒,再審判、定罪。但是要注意掌握好尺度。憤怒的時間越長,傷害自己的時間也越久

...從根本上講,寬恕是自私的。
寬恕他人,並不是為了他人。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被寬恕,也可能不記得自己的過錯。...寬恕完全是為了我們自己,為了自己的健康。」—《少有人走的路》

 

後記於08/02:

「不幸的是,很多人都對自己很苛刻,都不肯赦免自己,哪怕是假釋。...

謙遜,意味著有自知之明。謙遜的核心在於實事求是。自知之明,是心靈探索的起點。
​​​​​​​...自愛意味著關懷、自尊、責任和對自我的了解。
一個人如果不愛自己,就不可能愛別人」—《少有人走的路》

 

後記於08/29:

「這就是說故事的力量。我可以選擇牢籠對我的意義,我可以在牢籠的鐵欄杆間遊走,以自己的方式、照自己的時間回到心中那座監牢。我們全都躲不開這個命運,人類難以抗拒重溫或重回那些羈絆我們的人或地方。但當你能選擇回到羈絆的條件時,握有力量的人便是你,而不再是你心中的那座牢籠。」—薛曼亞歷斯

「我們想要宣稱我們已經恢復健康,卻不想努力走過那個艱難但必要的癒合過程。這也就是為什麼,歷史的鬼魂至今仍如此暴烈地纏繞著我們。
...《寵兒》的主要論點是,在我們能與過去建立真正並誠實的關係之前,在我們能刺破那個集體失憶、越過層層的否認之前,我們都不可能走向未來。
​​​​​​​...『釋放你自己是一回事,去真正接受那個獲得自由之身的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寵兒》的中心叩問是:那些被這個歷史噩夢所粉碎的人們,如何以個人與群體之姿,有意義的組合、重整及重建自己?」—朱諾迪亞茲

 

後記於2022/04/09:

「當他們身處情感荒漠與受虐關係中時,又如何能夠維持如此的樂觀、朝氣、活力和愛呢?

經常會有大腦多向思考者對我說,其實他們的心中有個秘境,對這秘境有很強的依戀感,因為這個秘境可以喚醒他們心中無限純真的愛及流動的豐富情感。他們把這個秘境歸於他們的前世或星界之中。
對他們而言,秘境對他們的召喚是如此痛楚,有時還會讓他們雙眼垂淚:因為他們知道在這是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存在著一種無法形容、非常強大且扣人心弦的愛。

吉兒泰勒說過,當她使用右腦時,突然發現自己愉悅的沉浸在宇宙的大愛裡。其實那就是秘境了,秘境提供大腦多向思考者源源不絕的愛,它是愛的發源地。」—《多向思考者》

 

後記於04/12:

「擁有超感知力的人最容易犯的錯誤之一,就是在面臨極大的恐懼或挑戰時,投射出一個正向的夢幻般的靈性連結,連接到靈性世界中。
產生這種投射的主要跡象之一,就是在死亡相關體驗中,無法感受到深刻失落、沉重痛苦和失去摯愛的打擊。

唯有在哀悼體驗中臨在,療癒才會發生。
​​​​​​​一個人感受到重大痛苦,同時就可能透過他所擁有的任何一種超感知力,體驗到所愛之人的即刻臨在。
」—《核心光療癒》

 
後記於04/20:「在地球和星光層之外,環繞著一個環狀的能量層,我稱其為靈性能量層。那裡的能量存有不受限於地球及其二元性。這是光的能量層,你們來自那裡,並透過心和第三眼與其保持連結。無論你現在是否察覺,這連結都永遠存在。雖然驚駭、恐懼和無力感等情感會使這連結變得模糊,它卻是永遠存在的。你不但是、也一直是從這光之能量層來到地球的天使。」—潘蜜拉克里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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