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所謂的「噩耗」是什麼?絕對出乎意料?又或是不可承受之重?


今天室友問我有沒有遇過快過世的病人。

答案是沒有,一次也沒有,甚至在我從小到大也沒遇過親近的人過世。
她的問題突然讓我驚覺我對這樣的情緒一無所知,這樣的我會有可能通往成熟嗎?在我無害的生活中究竟同理心要通往何處?  

「噩」,象形字形象徵「由經脈血管相連接的眾多內臟器官」,
如果去查字典,你會得到它的造字本義是「心臟功能不佳,入眠後呼吸困難而作窒息般的惡夢」。

 但「噩耗」這兩個字出現在我腦海中時,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前幾天在放射腫瘤科門診,那位不到40歲的女人。


門診病患幾乎全是乳癌患者 — 剝奪女性的性徵 — 這是我對這個疾病揮之不去的想像 。從第一次乳房外科門診開始,每當看到病患,那種生理上感同身受的重量令人難以忽略,這次當然也不好受。

她進門診時並不像有些病患如同一陣低氣壓捲進來。
相反的,即使沒有家人朋友在身旁,她快快樂樂,活潑好動,一口話匣子停不下來,長期的門診讓她已經能夠和醫生自在閒話家常。
那天是她進行完BCS和RT治療不到一年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只是回來做持續追蹤。

她沒有任何警覺。

何必呢。

醫生隨手開了她上次照的胸部X光,再到簾子後去幫她做觸診。
幫她做完檢查後,我們一起回到位子上坐下,他們還在聊。
然後醫生的目光落到那張片子上。

滿滿的白點,是我這見識淺薄的醫學生見過最多的。


我覺得醫生和我這邊的時空瞬間有點凝滯,但她的時間大概還是過的一樣快,因為她還在大聲談笑。
我那時想
原來這就是相對時間:對接到惡耗的人來說時間過得慢,但宇宙外的其他人不會有絲毫影響。

這來到第一個釋義:「噩耗」意即你瞬間被拖進一個只有一個人的荒涼戰場。夠冷酷



醫生很委婉的告訴她她可能必須再做一些檢查。
她立刻明白過來,她在笑,而且笑個不停。
我專心注視著她的變化就像我看過的每場電影一樣。微細到以每秒48格,笑容漸漸僵硬,聲音開始略略變得高亢,身體微微發顫,
她在接下來十分鐘大概說了20次「沒關係,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最後她從包包快速抽出手帕,很有技巧地右到左顴抹了一下,自然的過份,讓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相信她真的只是有點熱了。

我想到所有偉大的演員在模仿那些接獲噩耗的時刻,她剛剛的表現跟他們一樣精準,我甚至不知道當下是不是該去讚嘆那些演員完美的演出。

所以我們是如此去模擬那些痛苦?
我們猜測一個人表情的變化,那當然是導因於某種也是由我們猜測的心理機制,然後我們覺得透過這樣我們可以理解或是重現那種經驗。
在觀眾的眼中,這兩者並無不同,但我坐在她身邊時,感覺到有些東西在這個人內心已經徹底改變了。

這來到第二個釋義:「噩耗」意即去承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甚至可能直接危及你對自我認知的核心



那是她跟純粹藝術的根本差異。
同理心或是模仿,只是在模擬我們經歷相同的狀況,她身為病患坐在診間,本身有比偉大的表演更值得人深深注視之處。

當我同情她時,慈悲的是她,不是我。

        

所謂的「噩耗」是什麼?天崩地裂,是人用自身苦難換取的無可比擬的經驗,人身而為人跨過那裡才有可能看見真理,在此之前沒有別的東西能帶領我們走到同一個地方。

 

 

後記於12/30:今天看了「通靈美人」( Planetarium ),其中有一段的台詞很有感觸,與我寫這篇文章的感覺不謀而合。
妳必須放下那些負疚感。妳認為演戲就是要進入那些情緒中,事實上妳不用。我們以為我們可以理解那些不曾經歷過的情緒,但我們其實不能,這會帶給妳愧疚感。我們因為這些愧疚感而拍電影。

 

後記於04/10:C.S 路易斯於《卿卿如晤》寫道:「你無法真的分擔另一人的軟弱、恐懼或疼痛。你可能感覺很難受,那也許是別人也能明顯感覺到的一種難受,但當別人斷言這種感覺如何如何時,我表示懷疑。即使對方真能感同身受,還是大有區別的。當我言說恐懼時,我指的是純粹動物性的恐懼,是微小生物面對自身毀滅時的膽怯畏懼,是一種可以令人窒息而死的感覺,是覺得自己猶如籠中之鼠的無奈滋味。

 

後記於2021/01/19:「死之迫人思考,因為它是一個最確鑿無疑的事實,同時又是一件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周國平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iz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