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夢遊者,在自己心中編織了一個自己的空間,而現在,一種新的修養開始在那裡萌發。
…我又開始不斷做夢,白日夢比夜夢更多。各種幻想、意象和願望從我心中冉冉升起,將我拉離了外面的世界,我與這些幻夢或陰影的交流如此真實而活躍,竟勝過了真實的世界。」—《徬徨少年時》
久違的絕望感又來了,
這個世界彷彿慢慢壓縮成一個嘈雜、荒涼的破碎之地,我的一呼一吸充滿不得不的恐懼。
差別是我已不是十九歲,而是二十四歲。
所以我並不像之前那樣哭叫,只是凝視著那個深淵,心裡說:啊是你。
你怎麼又來了,我以為我們早已兩清。
我典當給了你我所有關於友誼、愛情、人性的綺思異想,你該賣給我從此之後如死寂的安寧。這會你怎麼又來了?只是我早已沒東西給你了。
看,我這底下全碎了,要是你吹動一下我的衣衫,可以聽見底下瓷器般匡噹匡噹的聲音。
如果你要什麼都拿走吧。
我一一回想我從十八歲後一點一點甦醒過來的所有細節,若有醜惡的全忘了,記得起來的都是美的出奇的時刻—
我和HJ和廷在山區的營房前對著夜幕低垂,星子滿天;
還在宿舍睡上下舖時,躺在那覺得整個走廊都睡著同學也是很浪漫的事;
柬埔寨的孩子們在夕陽斜下時,兄弟姊妹肩並肩,或唱或跳地光腳走在我們身邊;
我和小琪在她家徹夜把「清秀佳人」播了個遍,那時我還真心相信安妮說的關於世界每一句光明非常的話;
住台中時我的家,我的室友們,縱然我很少加入那些笑談,我喜歡坐在眾人之間聽;
我們為了念整合考,一群人在摩斯整夜輪流睡睡醒醒,像守望要打壕溝戰似;
在克拉克夫我坐在廣場的雕像上,看著孩子和眾人們在錯落光影間玩樂器,在水池旁奔跑,放聲大笑,那時已是半夜十一點,我發誓克拉克夫是我見過最美的城市;
沒買到二等車廂只好去睡臥舖火車大通鋪,我特愛一群印度人擠在火車上平靜包容彼此的樣子;
我和老友們在泰國大冒險,一眾人每早每晚每餐做決定、待在一塊,我每晚睡下能很篤定只要醒過來大家都會在,我這輩子最有安全感的七天,天堂似的七天;
「每當想起那段時光,我都有些感動。
我又一次拼命想在一段千瘡百孔的生命上建起一個「光明世界」來,又一次,我滿心只有一個渴望:消除心中的陰暗邪惡,完全駐留在光明中,跪在上帝前。
然而,這個當前的「光明世界」在某種程度上只是我自己的虛構,
那並不是向母親懷抱、向安全感的回歸,
而是一種我自己創造、索求的職責感,其中有責任感和自我約束的內容。」
如果你想拿什麼,這些是我身上最有價值的東西,都是別人給的,這個世界給我的奇蹟似的厚禮。
「每個人都會經歷這個困境。對於一般人,這正是他們的自我需求和外界環境的衝突達到巔峰的時刻,此時他們只能苦苦向前邁進。
這個死而復生的經歷便是我們的命運,很多人平生只有在此時才能有這樣的經歷—在童年的枯萎和死亡中,我們愛戀的一切都將離去,身邊只剩世道得孤獨和淡漠。
很多人在這個關口便舉足不前,終其一生痛苦地緬懷無可挽回得往日,緬懷遺失的天堂夢—而這正是所有夢幻中最可怕、最要命的幻想。」
我死而復生的天堂路,一次又一次,十二歲的時候,十九歲的時候,二十三歲的時候,
從一開始只對著它的臉譜目瞪口呆,到歇斯底里,如瘋狗之勢,到現在一句話也懶得說出來,只能雙手一攤,任它想從我身上哪個部位蹂躪一把。
「堅信禮之後的假期中,我心中生出了一股奇特的空虛和孤獨感,那種感覺久久不退。
我絲毫不畏即將離鄉背井而痛苦,因為無法痛苦,我甚至感到羞愧…
我為自己感到震驚。從前的我是個性格善良、多愁善感的孩子,而現在的我已面目全非,對外部世界抱著完全無所謂的態度,每天只專注於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聆聽自己體內風暴的秘密咆哮,那是叛逆的、黑色的風暴。
…男孩的稚氣已完全棄我而去,我心知別人不會愛這樣的我,因此也絲毫不愛自己。
我常常想念馬克斯.德米安,但有時也會恨他,是他造成了我生命的貧脊,而這種貧脊在我眼中無異於一場醜陋的疾病。」
若能坦然接受幸福該有多好呢?又甚至我的確非常想知道其他人對生命的種種能如此確信不疑的奧秘。
我也並非生來就這麼自以為是啊,曾經也想就這麼找個蜜罐子跳進去泡一輩子暖呼呼的澡。但你不讓我這麼做,不讓我庸俗就好,幸福就好,快樂就好。
可悲的是我也並非高處不勝寒,只是窩在低處也未盡到世俗的責任,而且更可怕的是知道自己未盡到責任。
我有多希望自己你來拯救我,又同時有多恨你來拯救我。
覺得自己無價值的痛苦是內心的城被燒殺擄掠後盡數焚毀,我試著從遠方開始重建過了,可是真的好難。
後記於10/02:
突然驚覺自己是用看和反芻大量的電影來麻痺自己的傷心。就跟我有一陣子打電動打很兇是差不多的意思,不過硬要說起來當然是前者比後者有益。
我一直都告訴自己人要往前,要戰勝痛苦,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深淵,
但我從來做不到一件更有勇氣的事—承認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堅強,承認我會嫉妒、會害怕、會失落、會迷惘。
自小的成長過程讓我覺得求助跟表達憤怒是非常丟臉的事情,只有弱者才需要這麼做。
當周圍人人不順心都找一大堆人哭訴、散心,吵吵鬧鬧時,我沒辦法真正原諒他們,因為我其實也不原諒我自己。
重看我過去寫其他人面對困難如何如何的指指點點,實在冷酷無情到恐怖。
我其實跟他們一樣脆弱。
我其實跟他們一樣脆弱。
我其實跟他們一樣脆弱。
這陣子完全不想寫影評,也不想碰電影,因為真的突然很厭棄我愛過的每個東西,懷疑起自己對它們的愛。
覺得既然自己毫無價值,那麼我的思想又有何重要,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寫下來。
低潮的厲害時,有那麼瞬間我明白女作家生前說她是個廢物的感覺。
有品質的愛、被鼓勵表達自己、做自己的愛,交易體系之外的愛,就跟錢、跟權一樣,是一種生來而然的階級。問題真的不在你的品質、外貌、才華,而在於你的運氣。
或者說知道如何公平地看待自己,是人能擁有最大的運氣。
二十年來我終於明白其實我爬不上去,那不是我說努力就可以努力翻身的階級。
我是這樣子又如何,是那樣子又如何,實際上我覺得內心空空如也,沒有擁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給別人,來交換我真正需要的東西。
在你與他人的平行宇宙中,你的命造就了你的規則,你的規則又重蹈成你的命。或許對他人來說十分虛幻的概念,在你的宇宙中可以是非常真實、非常血淋淋的叢林法則。
我的叢林法則就是我從沒有真正覺得自己有存在的必要;我的叢林法則就是我有這個義務要對自己的不完美披荊斬棘;我的叢林法則就是我始終搞不懂人跟人之間是怎麼交易,無論是實際的還是虛擬的。
但今天拿起《小謊言》(Big Little Lies),瑞絲薇絲朋 的角色讓我特別傷心,卻也特別療癒。她把那份徹底的脆弱演的入木三分、痛入骨髓。
(說起這齣戲,可用 尼采 的:「羨慕和嫉妒是人類心靈的陰部」來一以概之)
不知為何,完全沒有關聯的,我突然覺得那又怎麼樣呢?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人在意我的存在,那也是應該被認真對待的。
如果我愛什麼,那就說我愛,如果我覺得我有什麼想法對我而言重要,那就說出來,好像其實,就算那真的沒什麼意義,也沒有關係了。
或許這跟劇中每個角色在追尋幸福中苦苦掙扎的日常有關,並且是從非常女性的角度出發。
實在太神奇,我會說我不愛你了,把它推得遠遠的,但戲劇、影像、故事最終還是回來救贖了我。
我說我不愛了,因為我痛恨我自己,
但它們說我愛,一遍一遍。
那就是意義。
我說我不愛了,但它們說我是愛的,再說一次又一次,那就是一切的意義。
《小謊言》字裡行間因痛徹心扉而不得不的奸惡,像扭曲著從黑暗處舔舐而上的魔豆,帶你一路攀向雲台上禁忌的陰影之地。那裡駐紮著我們卑微的渴望,可是也最接近太陽,因而閃閃發亮,難以自棄。
「親愛的夫人—親愛的母親,我當時常想自殺。這條路對每個人都這麼艱難嗎?」
「來到這個世上就很艱難。…你回頭想想,問自己,這條路真的那麼艱難嗎?只是艱難嗎?難道它不美好嗎?你知道有什麼更美好、更輕鬆的路嗎?」
「的確很艱難,很難,直到我開始做夢。」
「是的,人必須找到他的夢,然後路就好走了。但世上沒有恆久不變的夢,新夢會取代舊夢,人不能堅守一個夢。」
「我不知道我的夢會持續多久。我希望他會持續到永遠。…我的命運攫住了我,像一個母親,像一個情人。我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我的命運。」
「只要夢是你的命運,你就要對它忠誠。」
我忽然感到憂傷和一種強烈的渴望,希望在這個奇妙的時刻死去。…
我聽到她在我身後說話的聲音,語氣平靜,卻又非常溫柔,宛如斟滿酒的酒杯。
「辛克萊,傻孩子!你的命運很愛你。有一天,它會完全屬於你,就像你夢到的那樣,只要你不背棄它。」
後記於10/03:
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一位朋友一起時,颱風來了,路上摔下大鋼板,砸斷了一位路人的手腳,鮮血汩汩直冒。
我連忙上前去壓住那個傷口止血,雖然腥噁欲嘔,心裡並不特別害怕。
醒來之後我只感覺到異常平靜。我想到了 瑪莉詠柯蒂亞 在《烈愛重生》中,面對一片湛藍重新舉起雙手,眼神堅定,雋永非常的那一幕。
這部電影對我來說因為結局的緣故不是那麼完美,但其中的許多時刻都用力地閃動著生命的光芒。
在烈能灼人的殘缺之愛中重生。
瑪莉詠重新面對殺人鯨,舉起手的那一刻。
後記於2020/06/03:雖然下面這段話有點重,但還是提醒了我以後面對陰影時,要記得謙卑之中自有至福。
「聖女小德蘭曾說:『如果你心甘情願地默默承受憎恨自己的考驗,就會成為耶穌中意的居所。』
有些人的問題就在於他們不是『默默』承受。好幾百年前,天主教會就把這種狂擂自己胸膛,唯恐天下人不知的告白,指為犯了『過分求全』的罪,並正確診斷出這是七大罪之一—驕傲—的一種變態表現。
關於沮喪最簡單扼要的名言,早在12世紀就被一位神祕主義者魯米一語道破。他說:『抑鬱源自於無禮和不肯讚美別人。』他所謂的無禮,正是導致憂鬱的自戀或變態的驕傲心態。
患者在認知上面臨的一大根本困難就是,他們在心底幻想,所有的壞事都不該臨到自己身上,在他們眼裡,積極面都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權利。
話雖如此,雖然耶穌教我們要心懷喜樂地扛起重擔,但祂並沒有要我們一天24小時都扛著十字架,還要心懷喜樂。我要他們試想:『耶穌背上扛著三百磅重的十字架,爬上各各他山時,是什麼樣的心情?』祂在自憐。所以我告訴這些病人,他們每天有資格兩次,每次抽五分鐘時間自憐一番。」—《心靈地圖》
後記於2021/11/26:梁永安
「一個人一般是兩重黑暗,一個是看不清自己的內心,還有一個就是不太清楚世界的黑暗。 夾在兩重黑暗中間,一個人是靠一點微弱的光亮在看自己的人生。」
「從遠古時代,我們看見閃電會想像神,看見流水會感歎形形色色的未來世界、前世今生。
我們心裡永遠不是停滯在表面的這麼一個短暫的生活裡,我們內心永遠是性靈化的。
所以我們會在某一個時刻忽然體悟到自己的來路,體悟到自己內心的本在,我們一下子會打開自己,然後那些無稽的世界、物質的世界,一下子就會退後了。」
後記於12/03:寫於去年11/03,模仿死神的口吻。其實就是奧罕帕慕克的降階版。
「你感覺到我了嗎?
你聞到我一絲腳步聲了嗎?
你見或沒見過我?
或許你更想先知道我的名字?
放心,我心甘情願將它交出,毫無保留地放在你的掌心,隨你想怎麼樣緊緊握好吧,
我是夜,
聽仔細,
以後每當念出我的名,銘記它在你舌尖上滾動的這份愉悅,如此狡猾、刺激。
你說你已熟悉我?
慢著,或許你知道月會昇起,就如同太陽會沉沒,知道當黑幕墜落時整個大地都要暫時聽令,這毫不稀奇。
無論在古代或現在,無論在東方或西方,人們已被迫接受這自然的節律如自己呼吸的韻律,他們甚至試著用音樂和舞蹈來諂媚我的權威,說什麼死生一體,好像自己能用存在就與我的奧秘並駕齊驅,無知的、可憐的東西。
會說出夜不過是日的前奏的人,沒有認真注視過我的眼睛,沒有從我的眼裡察覺出那漸漸纏裹萬物,微弱的朽壞氣息;
他們沒有聽見過死寂中熱切等待我到來時,衣襬擦過他們不寧思緒的紛亂足音,或許他們不明白比起等在前方的夢,有人或許更歡迎我的大駕光臨,
那些還遲鈍的可憐蟲妄想靠什麼來擺脫? 電視? 夜生活裡輪轉不歇親密,光滑的對話,或許還有愛情?
每個人都說我會奪去人雙眼,我誠摯地請你停下來,仔細想想,這誣陷多麼的幼稚和無禮,
作為一個忠言逆耳的好心人,我不過是提供了另一種視覺,絕妙的角度—真相—這就是那些心胸寬敞的人將得到的報償,而你會發現我的奉獻絕對謙卑。
無論世人想不想愛我,他們內心的一塊角落都必須承認,我的世界自始至終才是他們的世界,是他們的軟弱,使他們耽溺在幻覺中。你怎能責怪我太坦誠,我多麼委屈,要責怪生命的詐欺。
聰明人不抗拒我的懷抱,聰明人願為真理奉愛自己的靈魂。
難道你不懂什麼叫真正的殘酷? 讓再也無法忍受陽光的人去直視太陽? 不,這些重新發現生命的人將贏得我的仁慈,永夜會將痛感化為另一種甜美,這是我的贈禮,你的目光將如同夜裡紅月鐮刀般在窒息地沉默上勾破的一滴血水,在世界的假笑上吊掛起像一顆孤星,冷冷遙望世人的惡和徒勞輪迴。
聽,要用心聽,
看,要用心看,
傻子苦苦掙扎,而我隨時恭候大駕。
世人將明白我的寬厚,就像你明白熱情和快樂不過是你與這徒勞生命達成的虛幻交易。
慢慢來,把你的靈魂交給我,很快地你將不必再嚐到背叛的滋味,永夜中惡夢將不會是你的對手,
俗話說什麼說得好: 死亡不過是一場休息,這永無止歇的麻木你很快將厭倦,像在沙漠裡匍匐的人,夜的來臨就是他們最甜蜜的安眠曲,睡吧睡吧。」
2024/02/02:今天看了一部韓劇《製作人的那些事》。
非常驚訝居然能在韓劇裡看到這本書被引用。
白承燦送給Cindy的書,標出了這句話:「鳥要掙脫出殼。蛋就是世界。人要誕生於世上,就得摧毀這個世界。」
從13歲開始就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自由跟童年的Cindy內心因此被觸動。
當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喜歡上了白承燦的時候,對自己說到:「我現在終於,想試著活出人生的某一部份,把我內心的某個東西,拿到世界上來。我極度渴望和世界建立連結,並且與之抗衡。我偶爾也會這樣子想:現在,就是現在,我的愛人肯定正在走向我。」
當白承燦問她是不是已經會把假戲的當作真心時,她說:「之前羅俊模製作人跟我說過,因為這是實境綜藝節目,只要自然展現出我原本的模樣就行了。可是...所謂我原本的模樣...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最後她決定鼓起勇氣脫離原本的生活,說道:「製作人跟我說過,如果要成長,必然伴隨著痛苦與犧牲。我為了獲得嶄新的世界,正在一點一點的破殼而出,我打算這麼想。」
我想到我過去這三年的種種。
我原本也和Cindy一樣,從小就失去了自由,被禁錮在一個情感封閉的環境下。對我自己的價值感到迷茫,認為自己不值得被愛,同時又因為這種痛苦而傲慢自大。
但我跟Cindy一樣堅強。為了獲得嶄新的世界,活出真實的自己能夠自由自在的世界,我打破了自己的殼,那麼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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