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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請問現在幾點?」
就在我手忙腳亂收傘準備走進大樓時,他就這麼從哪蹦出來跳到我面前。

「呃…」雖然有點驚訝,但我還是勉強抽出一隻手,打開我手機的屏保:「兩點半」
他仍然很堅決地沒有要移動:「可以給我看一下嗎?」頓時心裡一驚:難不成是要劫財! 
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手機緊緊握著給他瞥了一眼數字。

「可以寫在我手上嗎?」
?困惑中抬眼看了他的雙眼一眼,看起來不像盲人啊?但眼神看起來不太精神,還理直氣壯地伸出一隻手,示意我照他的話做。
我很小心的用一根手指(其他部分很堅持地保持距離,畢竟現在肺炎期間)在他的手心寫下「1437」幾個數字,然後非常迅速地開始往大樓內移動,希望他自己知難而退。

沒想到他跟了上來,繼續想跟我攀談。
「你是台北人嗎?」
「....呃不是」(希望這樣可以讓他閉嘴)
「那你是哪裡人呢?」(可惡,不應該說我不是的)
「呃…我住附近」(投降得很快)

他蠻滿意的,似乎一點也沒有發覺我的回答根本不合邏輯:「你國小念哪?」
「….中正國小」
「國中呢?也是中正國中嗎?」
「不是…」(他怎麼繼續跟上來)「-.-是敦化國中」(我也太好被套話了)
「高中呢?」
「呃…我…」我轉身站定,真的有點生氣了,想跟他說先生我們好像不熟,但一時也講不出口。
「我們有沒有可能高中同校?」
真是差點暈倒,這也太離譜:「呃…我想這不可能,我高中念的是女校」
「那我們可能同一屆,你幾年次的?」
「我…」(剛剛好像看到警衛在右手邊,要不要靠過去,請他幫我把這個人趕走…)
但他的雙眼毫無惡意地看著我,只是非常困惑,讓我想起在松德院區實習時見到的那些病患。眼前這個人似乎其實沒辦法理解現在的狀況在我眼中有多麼奇怪…我真的該這麼做嗎?

「我是80年次的」他宣告完,彷彿才剛發現我窘迫的樣子(其實也是一邊在看他的手有沒有要拿出什麼危險物品),可能決定還是大度一點不要為難我了,便直直地伸出一隻手,大方地說:「可以跟我握手嗎,跟你說再見。」
我很小心地伸出一隻手,四根手指意思碰了碰他的手掌,很怕他其實另有心思。
但他完全沒有抓住我的手,似乎是碰到這一下還真就是他所謂的「握手」。他很理所當然地再換另一隻手,我們就這樣照著他的意思左右左右「握」了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次的手。
完事他也很守信用的說了聲再見,然後丟下我,瀟灑轉身離開。

很快我拋下這段餘悸猶存的插曲,走進四面環繞的巨幅梵谷畫中。他眼中瑰麗鮮活的色彩在整個空間大手大腳地流動。眾人或站或坐,仰著頭沉浸在這樣的魔幻氛圍中。
突然字幕出現:「離開巴黎後,梵谷來到亞爾。他獨特的風格逐漸成形,最熟為人知的《星空》就是此時的創作。但也是在這段時間的後期他逐漸走向瘋狂。」

我看著周圍矗立著巨幅的自畫像,和那個男人一樣散亂迷惘的眼神。
光是一個同樣房間,他能畫出三種不同的顏色線條,夜空中星星詭譎地旋轉、散落在河面,爆破出炫目的白光,色彩、聲音、氣味與不可名狀的混沌狂暴交融,亂舞著爪牙。
面對眼中這樣一個生命力不受掌控的世界,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我們讚嘆著擺拍的所謂大師之作,愛戴他的美麗、與眾不同,但當真有這麼一個人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又恐懼他那個跟我不同的世界,想一刀兩斷這些精神患者的瘋狂。

我想透過人物或風景所表達的,不是傷感的憂鬱,而是真摯的悲傷。

有時我想,那個在我進場看展前的驚鴻之影,適時地提醒了我藝術的目的為何,而當我準備要面對梵谷的時候,我又應該看見什麼。

我可以選擇讓自己被那三個強暴了我的男人影響,也可以選擇梵谷。我選了梵谷。
第一次某本書上讀到這段話的時候,心想喔那個女人最終選擇了美好的事物。
現在我才明白過來她並不是選擇了美好。

或許並不是燭光晚餐時作為美麗點綴的小小憂鬱,觥籌交錯之際高喊傑作啊傑作。
他為何而畫,在痛苦在絕望在悲傷中堅持,畫啊畫,不能停止…那 才是藝術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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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亞爾時期的畫作是最經典狂放的,但個人真的很喜歡他巴黎時期的用色,很美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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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702273_2633967656888335_1061290726693797888_n.jpg 寶愛這張,尤其是鳥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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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於03/20:取自 林奕含 某篇臉書

去年今時 在台中看了草間彌生展
人人知道草間標誌的大小圓點其實是她從小的幻覺

也知道她的名言
「若不是藝術,我早已自殺」

整個大展我私自喜愛的是
有個純白的空間擺著各式塗成純白的傢具
每個入場的觀眾分發大小各色圓點貼紙
每個人都可以在純白得像要滴下口水的空間裡貼上點子
有小孩蹲在地上 貼上了又用指腹去摁摩
要圓點乖馴服貼的樣子
也有半癱的爺爺被輪椅推進來
貼貼紙的眼神清真像個嬰孩
爺爺手上爬滿了爛梨的斑
藝術家邀請觀眾分食、與她的精神病乾杯
站在那個空間裡 我很難維持我的五官。

但是 說藝術是精神病的出路
這個氣派的論調是我一直小心避免的
我想起捷運站裡的咖啡店
咖啡店是精神病患的庇護工場
只雇用精神病患
那個高瘦又白得像初雪的男生店員
咖啡在他手中戰慄得像養浪
小蛋糕高高垛的奶油欲山崩
他走一步看一腳
說話聲音小得像蚊子叮的癢
我可以想像他這樣高大一個人 
力氣的極限就是端咖啡和蛋糕
罔談藝術。

另一篇

跟小安說:
「若不是稿子,可能又跑去自殺了吧。」
亦非「藝術拯救靈魂」之類清高的論調
僅僅像那年把書脊列隊齊頭立正了才吞藥一樣。

 

後記於07/09:

「通過創作取得成功的人,看上去好像都是能夠了解、發揮自己的才能並很好迎合潮流趨勢的人,但其實並非如此。每個人都是在苦鬥,非常辛苦。」—山本耀司

「我經常說自己的作品是自己身上的膿包。有時候也可能是痰、是大便。只不過,我的痰里混著血。(作品都)是這麼一點一點擠出來的,因此仔細看的話,裡面可能還包含怨念或者仇恨。別人評價的時候可能沒看得那麼深。」—北野武

 

後記於10/14:

「人類的創造力重要嗎?這個嘛,大部份的人並不會花太多時間去研究詩詞,對吧?他們有日子要過,他們才不會特別去關心艾倫金斯堡的詩,或是任何人寫的詩咧!

...直到,他們的父親過世了,他們參加了喪禮,或失去了孩子、有人讓你心碎、有人不再愛你了。突然之間,你渴望想為整個人生找出意義,疑問著:『有人也曾經歷過如此糟糕的感受嗎?』『他們是怎麼走出這個陰霾的?』或者相反地,你發生美好的事情,像是遇見心儀的對象,而你的心被深深觸動,你愛他愛到天旋地轉,整個人頭暈目眩,『有人曾經有這樣的感受嗎?我到底是怎麼了?』

這,就是當藝術不再是奢侈的休閒、而是必要的寄託的時候了,我們需要它。」— 伊森霍克

 

後記於2021/05/04:

「給我的兄弟卡爾和約翰貝多芬:

唉,你們這些人以為並說我是個惡毒、頑固而又厭世的人,那可真是對我的莫大誤解。你們不知道我之所以留給你們這樣印象的隱秘。

從小時候起,我的心靈就一直滿懷著善意的溫情,甚至還想成就一番偉業。但是,想想這6年,我無望地遭受著折磨,而且庸醫還要來加劇我的痛苦。

年復一年地,我被病情會好轉的希望矇騙著,到頭來卻不得不接受現實:病症將曠日持久(想要治癒,得花多年時間,或許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雖然生就一副充滿激情的活潑本性,甚至對社會的變動也頗為敏感,但很快就被迫與世隔絕,去過離群索居的生活。假如有時我想努力忘掉這一切,唉,糟糕的聽力又無情地將我拖回現實,悲傷無以復加!然而,我不可能去對別人說:「說大聲點,喊出來吧,因為我是個聾子。」 

我怎麼可能去承認我有這種感官上的缺陷呢?我的這種感官本該比旁人的更加完美,而我也曾經在這種感官上擁有極致的完美,其程度過去和現在我的那些同行也少有人能夠企及。
我做不到。所以,當你們看到我在本該與你們一起快樂相處的時候退卻,原諒我吧。

我的不幸使我加倍痛苦,因為我必定會遭人誤解。我不能與我的同胞輕鬆言笑,不能促膝談心,不能交流思想。我不得不幾乎是在孤獨中生活,就像一個被放逐的人。

我與社會惟一的紐帶就是那些真正必要的需求。假如我稍一接近他人,一股強烈的畏懼感就會湧上心頭,我害怕我的狀況被人發現。因而,過去6個月我一直躲在鄉村。我那明智的醫生吁囑我要盡可能地保護聽力,同我現在的想法幾乎如出一轍。

但有時我會有禁不住與人為伴的衝動而置醫矚於不顧。當站在我身旁的人昕到遠處傳來的笛聲,而我聽不到;當站在我身旁的人聽到牧羊人的歌聲,而我卻仍然聽不到,這對我來說是多大的羞辱啊!這種事幾乎讓我絕望,要是再多一點,我就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讓我留住生命的只有我的藝術。啊,我想,要是不把我內心所有的東西都釋放出來,我是不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因而,我忍受著這樣悲慘的生活。

對一個如此敏感的軀體來說,那是真正的悲慘。只需一個突然的變化就能將它從最好的狀態拋到最糟的狀態。忍耐,有人說,我現在必須選擇它來做我的指南。我已經這麼做了——我希望我會一直堅定決心,堅持到它讓無情的命運女神來割斷生命的細線。也許我會好轉,也許不會,我都將泰然處之。...」—貝多芬《海利根施塔特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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