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日記

昨天急診夜裡又來了個26歲的男性，車禍，雙側氣胸，大腦DAI，顏面骨骨折。輸血８包，灌水4000ml，才勉強穩住他的血壓。

狀況非常不樂觀。

他的妹妹是第一個趕到的。

學長走過去時，我看著這個跟我年紀顯然相仿的女孩緊張地站在急救區外，很意外她還沒開始大哭。
「你的其他家人呢？」
「還有哥哥和媽媽。」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到？」
「我爸爸中風，所以我媽媽要先帶他回家...」

聽到這裡我心裡想：天啊天啊，到底還多少啊，世界上這麼多家庭，就是還能讓苦難這樣毫無公理分配...

他媽媽到了之後哭到差點暈過去。
之前在急診室不是沒看過年輕人重傷，可是每次都還是讓人很難忍受的傷心。

雖然我很想過去講些什麼，但我也沒辦法病解，只在那裏徒勞無功的搜索枯腸，想找出一些醫病溝通中學到的現在看來真是蒼白可笑的話來說。

後來去便利商店買了兩杯熱的給女孩和她媽媽。原本擔心她們吃不下，我在書上看過遭逢鉅變的人會沒有食慾，只能依循本能接受指令。但她們收下了。

在一旁的時候，學長跟我說：「期待你的心得喔。」
看來學長有在看我發在臉書上的急診小記。

喔可是學長，你不明白，像這樣的事情我是不能把它寫成短篇故事的。
快樂有趣的事或許可以短燦燦，但人的那份痛苦是不能簡化的，那是一種偷竊跟褻瀆。
我不敢也完全不想把這件事當成心得或感悟來寫，就像寫文章，標題不安上書的全名讓人家能像搜尋讀書心得那樣搜索一樣。

昨晚當她們無助坐在那裡時，阿嘉莎克莉絲蒂《無盡的夜》裡頭的詩不斷反覆在我腦中響起：

『 每個夜晚，每個早晨， 有人生來多災多難。 每個早晨，每個夜晚， 有人生來甜蜜溫暖。
有人生來甜蜜溫暖， 有人生來長夜漫漫......』 ──威廉‧布雷克〈純真的卜卦〉

有人生來是長夜漫漫的，上帝啊，你若真愛我們，為何要這樣對你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