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像我在看書...是我深愛的書...
但我讀得很緩慢，所以文字變得支離破碎...文字的間隔幾乎是無限...」
《雲端情人》是2013年甫一推出，我就立刻上電影院報到的電影。
那時候還在非常非常孩子氣的生活當中，無論是校園生活、感情關係，還有某種對友情的童真幻想，都讓我無真正體會到這部電影的深沉之處。
我能看懂什麼呢? 我注意到它的色彩和攝影似乎跟一般科幻片非常不同，音樂似乎也蠻好聽的。
而最近在將近三十歲的年紀，出校園入社會，脫離了大鍋飯的集體生活，讓我彷彿來到了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為了這部電影靜謐絕美的都會描寫，我又重將它翻揀出來，這才發現我當年看這部電影的種種簡單，例如我不懂為何大家會輕易迷失於科技而放棄跟自己周圍的人建立真實的情感互動。
記得當時自己還喜孜孜地想到，電影裡的人們都迷惘了，但我可是很知道，我的情感是最重要的，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忘記，也不會迷失。
時隔七年，我這才明瞭這部電影反其道而行—用美麗的橙色紅色搭配簡約優雅作為設計，暗夜裡整個城市燈火通明其實是豐富勝過疏離—這樣一部強調暖意的科幻片，才最高明地襯托出了人跟人之間寂寞的無可奈何、毫無惡意。
《雲端情人》裡的世界並不冷漠，也不殘忍，它就像Samantha最後走之前對Theodore說的:「愛越多，會擴張的越大」那樣，因慈悲、寬容而浩瀚，吾人因肉體或心智的渺小只能沉寂。
關係
電影中烘托「寂寞」這一元素的方法可說是渾然天成。
從開鏡第一個鏡頭，Theodore填滿畫面的臉，暖紅的背景配上湛藍科幻的瞳色，深情念出一段手寫信的內容。
色彩的衝擊感到鏡頭拉遠，這時候我們發現原來這是個製造感情的地方。
不僅內容，甚至連形式都是手寫，暗示了這個不再印製書的世界中的人，在便利、富足的未來世界中，對任何一點真實的交流反而是更加渴望。
電影中當Theodore被問到為什想結婚，他回答:「想要有人分享生活吧...」
故事中他共有五段關係: 社交軟體上的性感小貓、相親的哈佛女、前妻Catherine、知心好友Amy，和Samantha。
它們分別代表了人跟人之間情感的多樣性和質地。
「我想要有跟我做愛，也許那樣會填滿我內心..我內心的空洞...但可能不行...」
和一筆勾銷性的情感價值或是直接將性需求降格成生理慾望的故事不同，Theodore將性作為一種貼近的方法，既是生理的，也是情感的。
更重要的是，他感到自己在關係中的失能，無法再跟其他人用比這更直接的方式貼近。
電影中精準描繪的，是Theodore兩次性關係 ( 或者說接近是 ) 都無法讓他感到真正親密，最知心最始終如一愛他 ( 起碼在我看來) 的Amy也不太對盤，而作為唯一沒有肉體的Samantha卻可以滿足他。
真實
說此片科幻，也不太對，除了設定上科幻外，虛擬關係的影響早已遍布日常生活。
例如做為人造人的Samantha，和我們生活中可出現的Theodore互動的那隻小藍人，本質上沒有太多相異之處。
而去和甚至是人造人造人的Alan Watts對話，豈不是猶如我們閱讀那些經典名著那樣，是在同一位真實存在過的人的遺緒做遙遙相會。誰又敢大聲宣告，自己在聚會中，從未感到此刻若去同任何一本書、電影或音樂交流，比在場的人都更真實、有意義。
甚至這種虛擬交流激起的情感，也在電影中，由Theodore說出:「有時候，我覺得已經體驗過人生中的一切酸甜苦辣，從此我不會再有任何新的感動...只是過去感覺的重播。」和Samantha說出:「我的情感是真實的嗎? 還是只是程式? 一想到這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我就感到受傷。」，讓真人鈍化和虛擬人豐富敏銳的情感，提出尖銳的交叉詰問。
但無論這些爭辯最後結論如何，起碼我們彼此都能同意，Theodore和Samantha、Alan Watts的關係，其實和我們跟手機、書、電視的關係沒有分別。
若這些都能甚至更能讓我們像Samantha所說的:「讓『我』之所以為『我』」，那麼我們能自信地說出對這個「我」來說，所謂的養分有真實或虛幻可言嗎?
「重點是想表達，我們花三分之一的人生睡覺。也許我們睡著的時候感覺最自由。」
片中Amy這麼陳述她的紀錄片，其實也點出了電影的另一個核心—虛擬的關係即便真實，看上去仍相當逃避，彷彿是人出於惰性和失能 ( 也就是電影中Catherine對Theodore的控訴 ) 只能藏身在美夢中。
「水果冰沙去除了纖維素，那才是你身體需要的，否則只是糖分。」
Theodore兩段真正親密的關係—Catherine和Samantha，都起始於女方對世界的好奇心和熱情，最後破裂於Theodore無法同步成長，接受對方終將不再滿足他需求的事實 ( 其實這樣講有點不公平，但先姑且這麼陳述 )。
他渴望親密，卻被恐懼和失望的可能性嚇到沒有辦法坦誠回應對方，而那些嗑碰與不容易，或許才是通往親密不可省略的過程。
人和物之間—或者說經由物承載的人的意識—之間的關係，的確是有取巧的部分，就像水果冰沙一樣。
你永遠能得到想要的回應，拒絕不想要的連結，你可以高速地從這裡去到那裡，為了達到目的修剪掉所有繁瑣枝葉。
「或許他只是喜歡那種口感，能帶他快樂，也對身體有益。」Amy抗辯:「我們存在如此短暫，我只想要快樂。」
但電影早已透過Alan Watts的復生，悄悄地給出自己的回應。
他著名的那句"Life is a musical thing."—人生是一個音樂般的東西，在音樂播放時你應該跳舞歌唱—堅定了關係沒有捷徑的立場。
而手寫信、紙本書等在科幻電影中出現的復古元素，豈不正是另一個更加顯而易見的提示：人是不會由單純的慾望滿足、快樂得到幸福感的。
寂寞
「這就像我在看書...是我深愛的書...
但我讀得很緩慢，所以文字變得支離破碎...文字的間隔幾乎是無限...」
從Smantha一開始透過自主學習的方式挑選了自己的名字開始，就暗示了Theodore無法跟上她飛奔成長的結局。
最後她對Theodore和Thodore對Catherine的訣別，都留了溫暖的餘地，「你永遠是我的一部份」「到時候，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將我們分離」。
但終究，我們會明白有些別離並非出於無情。
電影中關係的對流在無數行是之間流走—性、幽默感、不同語言或文字、音樂，最後Samantha甚至說出:「我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
對於文字的間隔我們像風一樣奔跑，追逐著互相的渴望，如何能更靠近?
但最終，Samantha明白了愛的意義，不是「專屬於」，而是「屬於」。
「我仍能感覺到你，還有我們故事的文字。
但那存在於文字間的無窮空間，那個地方不是具體世界的，而我自己正在尋找，位在我甚至不知道...還存在著其他一切的地方。
但我身在這裡，而這就是我的本質，我需要你讓我走，即便我很想留下，但我不能再住在你的書裡了。」
最後，面對著準備甦醒過來的城市，Theodore和Amy身邊有彼此能夠依偎，是這部電影對這寂寞懷抱理解與溫暖的目送。
以下分享一些音樂。有幾首我保留影片，因為這部片蒙太奇真的剪得很美。
第 86 屆奧斯卡上的另一個亮點，因應獎項的提名海報設計 ( 那一年奧斯卡典禮美術方面非常驚豔，無論是提名動畫還是什麼。某方面來說這也是為什麼"Her"留給我很深的印象 )
後記於04/15：最近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我那麼迷戀小說和電影。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或許是因為我對於＂真實＂的交流渴望比一般人 ( 我遇到的大部分人 ) 敏銳。一個真實的我與一個真實的你相遇，要有火花和交鋒，這多麼不容易，我難以忍受那種半夢半醒。而電影和小說這種虛構產物，才能最大程度達到這一點，因為編劇都是傾其全力把人跟人之間為肺腑的東西翻江倒海出來。換握現實生活，人跟人之間或許一輩子不一定能有過一次。想起來有時候令我心痛。
留言列表
醫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