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日記

「有一種情況是，人們穿過街道，拿走所有能拿的東西，他們唯一的信仰是世界末日；
另一種情況是，農戶擠奶，士兵站崗，他們相信生活還會以某種方式繼續，或者乾脆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人們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抱最大的希望，他們關注對他們重要的事情，那些意義遠大於柴米油鹽的事情。

黑暗就是這樣突然降臨的，但是光亮出現的時刻、大腦顳葉的一股畏懼，對生之事物的由衷讚美，但更多的是，想擁抱某人的強烈慾望、給予溫暖、理解、接受、寬恕、愛。

世界已一片黑暗。
但他們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就已經了然一切。
他們親吻，感受對方臉頰上的淚水。
如果還有人能看見他們，那他們一定像普通情侶那樣撫摸對方的臉頰、緊緊相擁、雙眼緊閉、遺忘了整個世界，因為如此便是生活繼續的方式。」

最近因為升到四級警戒，全程就形同封城，所有店家都關閉，再也沒有生活，沒有無關生存的事。

我們這才驚覺對於「生活」，我們所擁有的絕非僅能被理解的那些有形之事，而是無數由氣味、顏色、聲音、觸覺、表情、眼神甚而文化無意識構成的親密光點，才得以交織譜寫出一夜空的星塵奇觀。
還記得去年尚不嚴重，我戴著口罩12小時輪班在醫院工作，夜班完第二天一早在早餐店，一個男人坐在我對面，拿下口罩來，露出他的半張臉吃飯。我不會忘記自己那時這麼長時間來終於看見第一張人的臉，表情掛在他的臉上，那樣日常，那樣平凡，給我多大的感動。

這部電影裡，人們被不知名的疾病逐漸奪去味覺、嗅覺、聽覺、視覺，甚至會出現無法控制的悲傷、憤怒、飢餓等情緒。

失去嗅味覺的人們，在餐廳只好加倍的用觸覺、表情，來盡可能的溝通和交流。
我們所共通的還剩什麼? 我所理解的也能被你理解的究竟是什麼? 

隨著緊抓著的一切逐漸流失，人們開始恐慌，因為失去的絕不僅是一種知覺，而是世界的一部份—光和影、氣味與聲音—同時也是這感官世界中的他人。
( 其實穿著隔離衣就真的很像這樣，五感都受限，甚至這個電影最後保留的觸覺也不剩。)

在我的理解中，電影中安排悲傷、憤怒、飢餓(慾望)的原因，大概恰是它們是最常被隱藏起來的情緒，在即將消失的親密中，人們拚死把那些無法對人訴說的渴望發洩似的傾倒而出，如此獸性卻又是如此誠實，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種無關乎別人，只關乎自己的親密。
對於我們自己，我們真的了解有那麼多那麼深嗎? 那些被壓抑的渴望、憤怒、愛、恐懼和悲傷，不願意承認或是被遺忘了的暗影，始終是我們的一部份，直到黑暗即將來臨，才赫然發現失卻了它們的我們也將不再是我們，就像我們的感官與直覺，無聲地運作，構築起我們對日常習以為常的一切，我們的世界，我們的人生，我們自己。 

也因此在《鏘鏘行天下》中，竇文濤說的那種對生命新的渴望和讚嘆，還有羅朗說這是一個「我們不再能夠用其他東西來逃避自己的時機」，都觸動人心。

而正是在這樣對自己避無可避中，誠實的親密誕生了，就如同光誕生於黑暗中。

電影的音樂真的很好聽，後來才知道跟《青春誓言》是同一個作曲家—Max Rich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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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不過還是必須說，一開始我以為這種哪都不能去也不能交流的閉關會讓我痛苦到無法忍受，結果目前其實是還好(!?)。
覺得跟我原本的生活差不多，而且全城的人陪我一起之後，我反而覺得自己沒那麼寂寞!? 搞什麼，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奇怪的心得XD 大出我自己意料就是。
甚至，由於無處可去，再也沒有原本可能去做的事去認識的人，我對於自己的孤獨感到全然放鬆，因為已經沒有被遺落的計畫了。這次不是我被整個世界落下了，而是整個世界放慢到我的步調，並肩前行。

後記於05/24：「我們總以為足夠了解自己，可是內心深處的真實感受卻容易轉瞬即逝。想要和一個人親近，就必須花時間耐心地陪伴他。想要和自己親近，就必須在寂寞中傾聽內心的聲音。」—《假性親密關係》

後記於07/16：「有一種裝置叫它是一個池子。它就是一個池子，裡面充上這個跟你體溫溫度一樣的鹽水。你能漂浮在裡面，然後它完全是隔音的，完全也沒有光線，但是它有空氣循環，所以你不會悶死，然後躺在裡面漂浮的時間好像是可以一個小時或更久。你所有的感官，全部都被剝奪掉因為你是飄浮起來的，所以你的觸覺基本上也是沒有，因為那個水觸感不是那麼強，你會很快適應。做這個漂浮是你能夠和自己進行的最親近的一種體驗。你唯一能夠注意到的，就是你自己的感受，就是你自己這個人的存在。」—史秀雄

後記於2022/05/03：

今天，就在我昨天自以為已經從這個黑夜走出來的時候，一件很小的尋常的事就又讓我掉回去了。我彷彿頭被重新按回無聲的水底，所有感官都被強迫關閉，哪裡也不能去。
雖經過３年的疫情，加上我自己前幾天也無預警進入居家隔離，但那時候的崩潰都沒有今天主觀尤甚。我覺得我的內心最恐怖的內心戲就像猛鬼出閘一樣淹沒我的理智，我完全控制不了它們，弄得我精神接近崩潰邊緣。

雖然我的確是有祈求要提升內心的力量，能與孤獨和平共處，但真正面臨到今天的問題時，我還是數度哭著求它放棄我，覺得我這輩子太痛苦了，我被我的頭腦我的敏感淹沒，哪裡都去不了，只能在無人之地拿刀子戳自己上百刀。
雖說或許我的靈魂的確做過承諾，但我今天真的想解約，我想結束這一切。我絕對不相信，６年無人煙的生活是哪個活人可以忍受的，而我老緊抓著這一口換氣的機會不放，因為我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溺死了，這太痛苦了，我有幾次大力的喘氣，因為我真的感受到要窒息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可能正在經歷天主教所說的心靈的第二個夜。"靈魂越是在黑暗中行走，空乏本性的官能作用，則越安全地行走。在黑暗中，靈魂不只安全地向前行，而且得到的收穫與益處更多。係因它以新的方式，領受一些更好的恩賜時，通常是以它最不了解的方式領受"。"人本性眼睛的光，本該是他們的嚮導，卻首先在走向天主的道路上欺騙它們。如果它們要確實看到往何處去，則必須閉上雙眼，在黑暗中行走，防備它們自家的敵人，也就是他們的感官和官能。"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的蝴蝶都把我的眼睛遮起來。

但我真的感到非常崩潰，我不知道這無盡的夜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我真的想放棄。我不明白，為何是我要受這樣精神的折磨，什麼時候會到頭，我很想保持信心 ( 今天抽精油抽到教我要保持信心的，我想是個暗示，但還是很難 )。我感到自己數次感到有希望，然後再幻滅，出現希望，然後再幻滅。我對於我這輩子是否能在精神上感到喜樂感到有很大的懷疑，經過數次我覺得堪稱精神病態的折磨，我已經被磨的半死了。

我甚至不能懂它到底希望我做什麼，達到什麼，但我想這也是煉盡的一部份。我現在真心TMD覺得我投胎前到底是簽什麼鬼約，為什麼不好好過智識平庸的一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