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9jJMl7TWPVftx1O2iX1_Bg==_8796093024867556633.jpg

被一句話偶然打動來讀完的書。

里爾克實在是寫散文特別優雅自持的作家,尤其是許多比喻匠心獨運。

難得既有智慧又能享受文字美妙的夜晚。

 

 你向外看,是你現在最不應該做的事。沒有人能給你出主意,沒有人能夠幫助你。
只有一個唯一的方法。請你走向內心。探索那叫你寫的緣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盤在你心的深處;你要坦白承認,萬一你寫不出來,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這是最重要的:在你夜深最寂靜的時刻問問自己:我必須寫嗎?你要在自身內挖掘一個深的答覆。
若是這個答覆表示同意,而你也能夠以一種堅強、單純的「我必須」來對答那個嚴肅的問題,那麼,你就根據這個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吧;你的生活直到它最尋常最細瑣的時刻,都必須是這個創造衝動的標誌和證明。
然後你接近自然。你要像一原人似地練習去說你所見、所體驗、所愛、以及所遺失的事物。

 對於創造者沒有貧乏,也沒有貧瘠不關痛癢的地方。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監獄裡,獄牆使人世間的喧囂和你的官感隔離——你不還永遠據有你的童年嗎,這貴重的富麗的寶藏,回憶的寶庫?你望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試行拾撿起過去久已消沉了的動人的往事;
你的個性將漸漸固定,你的寂寞將漸漸擴大,成為一所朦朧的住室,別人的喧擾只遠遠地從旁走過——如果從這收視反聽,從這向自己世界的深處產生出「詩」來,你一定不會再想問別人,這是不是好詩。你也不會再嘗試讓雜誌去注意這些作品:因為你將在作品裡看到你親愛的天然產物,你生活的斷片與聲音。一件藝術品是好的,只要它是從「必要」裡產生的。在它這樣的根源裡就含有對它的評判:別無他途。

 不要關心從外邊來的報酬。因為創造者必須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聯接的自然界裡得到一切。

 靜靜地嚴肅地從你的發展中成長起來;沒有比向外看和從外面等待回答會更嚴重地傷害你的發展了,你要知道,你的問題也許只是你最深的情感在你最微妙的時刻所能回答的。

 你要寬恕我的回答,它也許對你沒有什麼幫助;因為在根本處,也正是在那最深奧、最重要的事物上我們是無名地孤單;要是一個人能夠對別人勸告,甚至幫助時,彼此間必須有許多事情實現了,完成了,一切事物必須有一個完整的安排,才會有一次的效驗。

 你不要讓你被它(「反諷」(Ironie))支配,尤其是在創造力貧乏的時刻。在創造力豐富的時候你可以試行運用它,當作一種方法去理解人生。
純潔地用,它就是純潔的,不必因為它而感到羞愧;如果你覺得你同它過於親密,又怕同它的親密日見增長,那麼你就轉向偉大、嚴肅的事物吧,在它們面前它會變得又渺小又可憐。
尋求事物的深處:在深處反諷是走不下去 ——若是你把它引近偉大的邊緣,你應該立即考量這個理解的方式是不是發自你本性的一種需要。因為在嚴肅事物的影響下,(如果它是偶然發生的)它會脫離了你,(如果它真是天生就屬於你)它就會強固成為一個嚴正的工具,而列入你創作藝術的一些方法的行列中。

 一個世界將要展現在你的面前,一個世界的幸福、豐富、不可捉摸的偉大。請你在這兩本書裡體驗一些詩,學你以為值得學的事物,但最重要的是你要愛它們。這種愛將為你得到千千萬萬的回報,並且,無論你的生活取怎樣的途徑——我確信它將穿過你的成長的絲綸,在你一切經驗、失望與歡悅的線索中成為最重要的一條。

 現在你該讀《尼爾·律內》了,那是一部壯麗而深刻的書;越讀越好像一切都在書中,從生命最輕妙的芬芳到它沉重的果實的厚味。這裡沒有一件事不能被我們去理解、領會、經驗,以及在回憶的餘韻中親切地認識;沒有一種體驗是過於渺小的,就是很小的事件的開展都像是一個大的命運,並且這運命本身像是一塊奇異的廣大的織物,每條線都被一隻無限溫柔的手引來,排在另一條線的旁邊,千百條互相持衡。

 藝術品都是源於無窮的寂寞,沒有比批評更難望其邊際的了。只有愛能夠理解它們,把住它們,認識它們的價值——面對每個這樣的說明、評論或導言,你要想念你自己和你的感覺;萬一你錯誤了,你內在的生命自然的成長會慢慢地隨時使你認識你的錯誤,把你引到另外一條路上。
讓你的判斷力靜靜地發展,發展跟每個進步一樣,是深深地從內心出來,既不能強迫,也不能催促。一切都是時至才能產生。讓每個印象與一種情感的萌芽在自身裡、在暗中、在不能言說、不知不覺、個人理解所不能達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謙虛與忍耐去期待一個新的豁然貫通的時刻:這才是藝術地生活,無論是理解或是創造,都一樣。

不能計算時間,年月都無效,就是十年有時也等於虛無。藝術家是:不算,不數;像樹木似地的成熟,不勉強擠它的汁液,滿懷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風雨中,也不擔心後邊沒有夏天來到。夏天終歸是會來的。但它只向著忍耐的人們走來;他們在這裡,好像永恆總在他們面前,無憂無慮地寂靜而廣大。我天天學習,在我所感謝的痛苦中學習:「忍耐」是一切!

 真實的命運比起這些暫時的憂鬱使人更多地擔受痛苦,但也給人以更多的機會走向偉大,更多的勇氣向著永恆。

 你那對於生活的美好的憂慮感動我,比我在巴黎時已經感到的還深;在巴黎因為過分的喧囂,一切都發出異樣的聲音,使萬物顫慄。
這裡周圍是偉大的田野,從海上吹來陣陣的風,這裡我覺得,那些問題與情感在它們的深處自有它們本來的生命,沒有人能夠給你解答;因為就是最好的字句也要失去真意,如果它們要解釋那最輕妙、幾乎不可言說的事物。雖然,我卻相信你不會永遠得到解決,若是你委身於那同現在使我的眼目為之一新的相類似的事物。
若是你依託自然,依託自然中的單純,依託於那幾乎沒人注意到的渺小,這渺小會不知不覺地變得龐大而不能測度;若是你對於微小都懷有這樣的愛,作為一個待奉者質樸地去贏得一些好像貧窮的事物的信賴:那麼,一切對於你就較為輕易、較為一致、較為容易和解了,也許不是在那驚訝著退卻的理智中,而是在你最深的意識、覺醒與悟解中得到和解。

 我要盡我的所能請求你,對於你心裡一切的疑難要多多忍耐,要去愛這些「問題的本身」,像是愛一間鎖閉了的房屋,或是一本用別種文字寫成的書。現在你不要去追求那些你還不能得到的答案,因為你還不能在生活裡體驗到它們。一切都要親身生活。現在你就在這些問題裡「生活」吧。或者,不大注意,漸漸會有那遙遠的一天,你生活到了能解答這些問題的境地。也許你自身內就負有可能性:去組織、去形成一種特別幸福與純潔的生活方式;你要向那方面修養——但是,無論什麼來到,你都要以廣大的信任領受;如果它是從你的意志裡、從任何一種內身的窘困裡產生的,那麼你要好好地負擔著它,什麼也不要憎惡。

 但是一個「個人」能夠認清,很清晰地生活(如果因為「個人」是要有條件的,那麼我們就說是「寂寞的人」),他能夠想起,動物和植物中一切的美就是一種愛與渴望的、靜靜延續著的形式;他能夠同看植物一樣去看動物,它們忍耐而馴順地地結合、增殖、生長,不是由於生理的享樂也不是由於生理的痛苦,只是順從需要,這個需要是要比享樂與痛苦偉大,比意志與抵抗還有力。

 凡是將來有一天許多人或能實現的事,現在寂寞的人已經可以起始準備了,用他比較確切的雙手來建造
親愛的先生,所以你要愛你的寂寞,負擔那它以悠揚的怨訴給你引來的痛苦。你說,你身邊的都同你疏遠了,其實這就是你周圍擴大的開始。如果你的親近都離遠了,那麼你的曠遠已經在星空下開展得廣大;你要以你的成長歡喜,可是向那裡你不能帶進來一個人,要好好對待那些落在後邊的人們,在他們面前你要穩定自若,不要用你的懷疑苦惱他們,也不要用你的信心或歡悅驚嚇他們,這是他們所不能瞭解的。同他們尋找出一種簡單而誠摯的諧和,這種諧和,任憑你自己將來怎麼轉變,都無須更改;要愛惜他們那種生疏方式的生活,要諒解那些進入老境的人們;他們對於你所信任的孤獨是畏懼的。

 你的寂寞將在這些很生疏的關係中間成為你的立足點和家鄉,從這裡出來你將尋得​你一切的道路。

 如果耶誕節到了,你在這節日中比往日更深沉地負擔著你的寂寞。若是你覺得它過於廣大,那麼你要因此而歡喜(你問你自己吧),哪有寂寞,不是廣大的呢;我們只有「一個」寂寞又大又不容易負擔,並且幾乎人人都有這危險的時刻,他們情心願意把寂寞和任何一種庸俗無聊的社交,和與任何一個不相配的人勉強諧和的假像去交換……
但也許正是這些時候,寂寞在生長;它在生長是痛苦的,像是男孩的發育,是悲哀的,像是春的開始。你不要為此而迷惑。
我們最需要卻只是:寂寞,廣大的內心的寂寞。
「走向內心」,長時期不遇一人
——這我們必須能夠做到。

 在寂寞中你不要徬徨迷惑,由於你自身內有一些願望要從這寂寞裡脫身——也正是這個願望,如果你平靜地、卓越地,像一件工具似地去運用它,它就會幫助你把你的寂寞擴展到廣遠的地方。
一般人(用因襲的幫助)把一切都輕易地去解決,而且按著輕易中最輕易的方面;
但這是很顯然的,自然界中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長,防禦,把自己表現出來,無論如何都要生存,抵抗一切反對的力量。
我們知道的很少;但我們必須委身於艱難」卻是一件永不會丟開我們的信念。寂寞地生存是好的,因為寂寞是艱難的;只要是艱難的事,就有使我們更有理由為它工作。
愛,很好;因為愛是艱難的。以人去愛人:這也許是給與我們的最艱難、最重大的事,是最後的實驗與考試,是最高的工作,別的工作都不過是為此而做的準備。所以一切正在開始的青年們還不能愛;他們必須學習。他們必須用他們整個的生命、用一切的力量,集聚他們寂寞、痛苦和向上激動的心去學習愛。
可是學習的時期永遠是一個長久的專心致志的時期,愛就長期地深深地侵入生命——寂寞,增強而深入的孤獨生活,是為了愛著的人。
愛的要義並不是什麼傾心、獻身、與第二者結合(那該是怎樣的一個結合呢,如果是一種不明了,無所成就、不關重要的結合?),它對於個人是一種崇高的動力,去成熟,在自身內有所完成,去完成一個世界,是為了另一個人完成一個自己的世界,這對於他是一個巨大的、不讓步的要求,把他選擇出來,向廣遠召喚。青年們只應在把這當作課業去工作的意義中(「晝夜不停地探索,去錘煉」)去使用那給與他們的愛。至於傾心、獻身,以及一切的結合,還不是他們的事(他們還須長時間地節省、聚集),那是最後的終點,也許是人的生活現在還幾乎不能達到的境地。
但是青年們在這方面常常錯誤得這樣深(因為在他們本性中沒有忍耐),如果愛到了他們身上,他們便把生命任意拋擲,甚至陷入窒悶、顛倒、紊亂的狀態:——但隨後又該怎樣呢?這支離破碎的聚合(他們自己叫作結合,還願意稱為幸福),還能使生活有什麼成就嗎?能過得去嗎?他們的將來呢?這其間每個人都為了別人失掉自己,同時也失掉別人,並且失掉許多還要來到的別人,失掉許多廣遠與可能性;把那些輕微的充滿預感的物體的接近與疏遠,改換成一個日暮窮途的景況,什麼也不能產生;無非是一些厭惡、失望與貧乏,不得已時便在因襲中尋求補救,有大宗因襲的條例早已準備好了,像是避禍亭一般在這危險的路旁。在各種人類的生活中沒有比愛被因襲的習俗附飾得更多的了,是無所不用其極地發明許多救生圈、游泳袋、救護船;社會上的理解用各種樣式設備下避難所,因為它傾向於把愛的生活也看作是一種娛樂,所以必須輕率地把它形成一種簡易、平穩、毫無險阻的生活,跟一切公開的娛樂一樣。
誠然也有許多青年錯誤地去愛,即隨隨便便地贈與,不能寂寞(一般總是止於這種境地)。他們感到一種失誤的壓迫,要按照他們自己個人的方式使他們已經陷入的境遇變得富有生力和成果——因為他們的天性告訴他們,愛的眾多問題還比不上其他的重要的問題,它們可以公開地按照這樣或那樣的約定來解決;都不過是人與人之間切身問題,它們需要一個在各種情況下都新鮮而特殊且「只是」個人的回答——但他們已經互相拋擲在一起,再也不能辨別、區分,再也不為自己的所有,他們怎麼能夠從他們自身內從這已經埋沒的寂寞的深入尋得一條出路呢?
他們的行為都是在通常無可告援的情勢下產生的,如果他們以最好的意願要躲避那落在他們身上的習俗(譬如說結婚),也還是陷入一種不尋常、但仍同樣是死氣沉沉限於習俗的解決的網中;因為他們周圍的一切都是習俗——從一種很早就聚在一起的、暗淡的結合中的表演出來的只是種種限於習俗的行動;這樣的紊亂昏迷之所趨的每個關係,都有它的習俗,即使是那最不常見的(普通的意義叫作不道德的)也在內;是的,甚至於「分離」也幾乎是一種習俗的步驟,是一種非個性的偶然的決斷,沒有力量,沒有成果。
誰嚴肅地看,誰就感到,同對於艱難的「死」一樣,對於這艱難的「愛」還沒有啟蒙,還沒有解決,還沒有什麼指示與道路被認識;並且為了我們蒙蔽著、負擔著、傳遞下去。還沒有顯現的這兩個任務,也沒有共同的、協議可靠的規律供我們探討。但是在我們只作為單獨的個人起始練習生活的程度內,這些偉大的事物將同單獨的個人們在更接近的親切中相遇。艱難的愛的工作對於我們發展過程的要求是無限地廣大,我們作為信從者對於那些要求還不能勝任。但是,如果我們堅持忍耐,把愛作為重擔和學業擔在肩上,而不在任何淺易和輕浮的遊戲中失掉自己(許多人都是一到他們生存中最嚴肅的嚴肅面前,便隱藏在遊戲的身後)——那麼將來繼我們而來的人們或許會感到一點小小的進步與減輕;這就夠好了。

 你不要以為,那在你童年曾經有過一次的偉大的愛已經失卻了;你能說嗎,那時並沒有偉大的良好的願望在你的生命裡成熟,而且現在你還從中吸取養分?
我相信那個愛是強有力地永在你的回憶中,因為它是你第一次的深的寂寞,也是你為你生命所做的第一次的內心的工作。

 你有過很多大的悲哀,這些悲哀都已過去了。你說,這悲哀的過去也使你非常苦惱。但是,請你想一想,是不是這些大的悲哀並不曾由你生命的中心走過?當你悲哀的時候,是不是在你生命裡並沒有許多變化,在你本性的任何地方也無所改變?危險而惡劣的是那些悲哀,我們把它們 運送到人群中,以遮蓋它們的聲音;像是敷敷衍衍治療的病症,只是暫時退卻,過些時又更可怕地發作;他們聚集在體內,成為一種沒有生活過、被擯斥、被遺棄的生命,能使我們死去。
如果我們能比我們平素的知識所能達到的地方看得更遠一點,稍微越過我們預感的前哨,那麼也許我們將會以比擔當我們的歡悅更大的信賴去擔當我們的悲哀。因為它們(悲哀)都是那些時刻,正當一些新的,陌生的事物侵入我們生命;我們的情感蜷伏於怯懦的局促的狀態裡,一切都退卻,形成一種寂靜,於是這無人認識的「新」就立在中間,沉默無語。
我相信幾乎我們一切的悲哀都是緊張的瞬間,這時我們感到麻木,因為我們不再聽到詫異的情感生存。因為我們要同這生疏的闖入者獨自周旋;因為我們平素所信任的與習慣的都暫時離開了我們;因為我們正處在一個不能容我們立足的過程中。
可是一旦這不期而至的新事物邁進我們的生命,走進我們的心房,在心的最深處化為無有,溶解在我們的血液中,悲哀也就因此過去了。我們再也經驗不到當時的情形。這很容易使我們相信前此並沒有什麼發生;其實我們卻是改變了,正如一所房子,走進一位新客,它改變了。我們不能說,是誰來了,我們往後也許不知道,可是有許多跡象告訴我們,在「未來」還沒有發生之前,它就以這樣的方式潛入我們的生命,以便在我們身內變化。所以我們在悲哀的時刻要安於寂寞,多注意,這是很重要的:因為當我們的「未來」潛入我們的生命的瞬間,好像是空虛而枯僵,但與那從外邊來的、為我們發生的喧囂而意外的時刻相比,是同生命接近得多。我們悲哀時越沉靜,越忍耐,越坦白,這新的事物也越深、越清晰地走進我們的生命,我們也就更好地保護它,它也就更多地成為我們自己的命運;將來有一天它「發生」了(就是說:它從我們的生命裡出來向著別人走進),我們將在最內心的地方感到我們同它親切而接近。並且這是必要的。是必要的——我們將漸漸地向那方面發展——凡是迎面而來的事,是沒有生疏的,都早已屬於我們了。人們已經變換過這麼多運轉的定義,將來會漸漸認清,我們所謂的命運是從我們「人」裡出來,並不是從外邊向著我們「人」走進。只因為有許多人,當命運在他們身內生存時,他們不曾把它吸收,化為己有,所以他們也認不清,有什麼從他們身內出現;甚至如此生疏,他們在倉皇恐懼之際,以為命運一定是正在這時走進他們的生命,因為他們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類似的事物。正如對於太陽的運轉曾經有過長期的蒙惑那樣,現在人們對於未來的運轉,也還在同樣地自欺自蔽。其實「未來」站得很穩,親愛的卡卜斯先生,但是我們動轉在這無窮無盡的空間。

 如果我們再談到寂寞,那就會更明顯,它根本不是我們所能選擇或棄捨的事物。
我們都是寂寞的。人能夠自欺,好像並不寂寞。只不過如此而已。但是,那有多麼好呢,如果我們一旦看出,我們都正在脫開這欺騙的局面。在期間我們自然要發生眩昏;因為平素我們的眼睛看慣了的一切這時都忽然失去,再也沒有親近的事物,一切的遠方都是無窮地曠遠。誰從他的屋內沒有準備,沒有過程,忽然被移置在一脈高山的頂上,他必會有類似的感覺;一種無與倫比的不安被交付給無名的事物,幾乎要把他毀滅。他或許想像會跌落,或者相信會被拋擲在天空,或者粉身碎骨;他的頭腦必須發現多麼大的謊話,去補救、去說明他官感失迷的狀態。一切的距離與尺度對於那寂寞的人就有了變化;從這些 變化中忽然會有許多變化發生。跟在山頂上的那個人一樣,生出許多非常的想像與稀奇的感覺,它們好像超越了一切能夠擔當的事體。
但那是必要的,我們也體驗這種情況。我們必須儘量廣闊地承受我們的生存;一切,甚至聞所未聞的事物,都可能在裡邊存在。根本那是我們被要求的惟一的勇氣;勇敢地面向我們所能遇到的最稀奇、最吃驚、最不可解的事物。就因為許多人在這意義中是怯懦的,所以使生活受了無限的損傷
人們稱作「奇象」的那些體驗、所謂「幽靈世界」、死,以及一切同我們相關聯的事物,它們都被我們日常的防禦擠出生活之外,甚至我們能夠接受它們的感官都枯萎了。
關於「神」,簡直就不能談論了。
但是對於不可解的事物的恐懼,不僅使個人的生存更為貧乏,並且人與人的關係也因之受到限制,正如從有無限可能性的河床裡撈出來,放在一塊荒蕪不毛的的岸上。因為這不僅是一種惰性,使人間的關係極為單調而陳腐地把舊事一再重演,而且是對於任何一種不能預測、不堪勝任的新的生活的畏縮。
但是如果有人對於一切有了準備,無論什麼甚至最大的啞謎,也不置之度外,那麼他就會把同別人的關係,當作生動著的事物去體驗,甚至充分理解自己的存在。正如我們把各個人的存在看成一塊較大或較小的空間,那麼大部分人卻只認識了他們空間的一角、一塊窗前的空地,或是他們走來走去 的一條窄道。這樣他們就有一定的安定。可是那危險的不安定是更人性的,它能促使愛倫玻的故事裡的囚犯摸索他們可怕的牢獄的形狀,而熟悉他們住處內不可言喻的恐怖。但我們不是囚犯,沒有人在我們周圍佈置了陷阱,沒有什麼來恐嚇我們,苦惱我們。我們在生活中像是在最適合於我們的元素裡,況且我們經過幾千年之久的適應和生活是這樣地相似了,如果我們靜止不動,憑藉一種成功的模擬,便很難同我們周圍的一切有所區分。我們沒有理由不信任我們的世界,因為它並不敵對我們。如果它有恐懼,就是我們的恐懼;它有難測的深淵,這深淵是屬於我們的;有危險,我們就必須試行去愛這些危險。若是我們把我們的生活,按照那叫我們必須永遠把握艱難的原則來處理,那麼現在最生疏的事物就會變得最親切、最忠實的了。我們怎麼能忘卻那各民族原始時都有過的神話呢;惡龍在最緊急的瞬間變成公主的那段神話;也許我們生活中一切的惡龍都是公主們,她們只是等候著,美麗而勇敢地看一看我們。也許一切恐怖的事物在最深處是無助的,向我們要求救助。

 親愛的卡卜斯先生,如果有一種悲哀在你面前出現,它是從未見過地那樣廣大,如果有一種不安,像光與雲影似地掠過你的行為與一切工作,你不要恐懼。你必須想,那是有些事在你身邊發生了;那是生活沒有忘記你,它把你握在手中,它永不會讓你失落。為什麼你要把一種不安、一種痛苦、一種憂鬱置於你的生活之外呢,可是你還不知道,這些情況在為你做什麼工作?為什麼你要這樣追問,這一切是從哪裡來,要向哪裡去呢?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在過渡中,要願望自己有所變化。
如果你的過程裡有一些是病態的,你要想一想,病就是一種方法,有機體用以從生疏的事物中解放出來;所以我們只須讓它生病,使它有整個的病發作,因為這才是進步。親愛的卡卜斯先生,現在你自身內有這麼多的事發生,你要像一個病人似地忍耐,又像一個康復者似地自信;你也許同時是這兩個人。並且你還須是看護自己的醫生。但是在病中常常有許多天,醫生除了等候以外,什麼事也不能做。這就是(盡你是你的醫生的時候),現在首先必須做的事。
對於自己不要過甚地觀察。不要從對你發生的事物中求得很快的結論,讓它們單純地自生自長吧。不然你就很容易用種種(所謂道德的)譴責回顧你的過去,這些過去自然和你現在遇到的一切很有關係。凡是從你童年的迷途、願望、渴望中在你身內繼續影響著的事,它們並不讓你回憶,供你評判。一個寂寞而孤單的童年非常的情況是這樣艱難,這樣複雜,受到這麼多外來的影響,同時又這樣脫開了一切實生活的關聯,縱使在童年有罪惡,我們也不該簡捷了當地稱作罪惡。對於許多名稱,必須多多注意;常常只是犯罪的名稱使生命為之破碎,而不是那無名的、個人的行為本身,至於這個行為也許是生活中規定的必要,能被生活輕易接受的因為你把勝利估量得過高,所以你覺得力的消耗如此巨大;勝利並不是你認為已經完成的「偉大」,縱使你覺得正確:「偉大」是你能以把一些真的、實在的事物代替欺騙不然你的勝利也不過是一種道德上的反應,沒有廣大的意義,但是它卻成為你生活的一個段落。
親愛的卡卜斯先生,關於我的生活,我有很多的願望。你還記得嗎,這個生活是怎樣從童年裡出來,向著「偉大」渴望?我看著,它現在又從這些偉大前進,渴望更偉大的事物。所以艱難的生活永無止境,但因此生長也無止境。

 如果我還應該向你說一件事,那麼就是:你不要相信,那試行勸慰你的人是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那些有時對你有益的簡單而平靜的幾句話裡。他的生活有許多的辛苦與悲哀,他遠遠地專誠幫助你。不然,他就絕不能找到那幾句話。

 關於你內外生活和諧的不可能,關於另外苦惱著你的一切——我所能說的,還依然是我已經說過的話:還是願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擔當,有充分單純的心去信仰;你將會越來越信任艱難的事物和你在眾人中間感到的寂寞。以外就是讓生活自然進展。請你相信:無論如何,生活是合理的。

 使你集中向上的情感都是純潔的;但那只捉住你本性的一方面,對你有所傷害的情感是不純潔的。
凡是在你童年能想到的事都是好的。
凡能夠使你比你從前最美好的時刻還更豐富的,都是對的。
各種提高都是好的,如果它是在你全血液中,如果它不是迷醉,不是憂鬱,而是透明到底的歡悅。

 你的懷疑也可以成為一種好特性,若是你好好「培養」它。它必須成為明智的,它必須成為批判。
當它要傷害你一些事物時,你要問它,這些事物「為什麼」醜惡,向它要求證據,拷問它,你也許見它倉皇失措,也許見它表示異議。
你不要讓步,你同它辯論,每一回都要多多注意,立定腳步,終於有一天它會從一個破壞者變成你的一個最好的工作者——或許在一切從事於建設你的生活的工作者中它是最聰明的一個。

 在節日裡我常常思念你,我設想你是怎樣寂靜地在你寂寞的軍壘中生活,兩旁是空曠的高山,大風從南方襲來,好像要把這些山整塊地吞了下去。
這種寂靜必須是廣大無邊,好容許這樣的風聲風勢得以馳騁,如果我想到,更加上那遼遠的海也在你面前同時共奏,像是太古的諧音中最深處的旋律,那麼我就希望你能忠實地、忍耐地讓這大規模的寂寞在你身上工作,它不再能從你的生命中消滅;在一切你要去生活要去從事的事物中,它永遠賡續著像是一種無名的勢力,並且將確切地影響你,有如祖先的血在我們身內不斷地流動,和我們自己的血混為唯一的、絕無僅有的一體,在我們生命的無論哪一個轉折。

是的:我很歡喜,你據有這個固定的、可以言傳的生存,有職稱,有制服,有任務,有一切把得定、範圍得住的事物,它們在這同樣孤立而人數不多的軍隊環境中,接受嚴肅與必要的工作,它們超越軍隊職業的遊戲與消遣意味著一種警醒的運用,它們不僅容許、而且正好培養自主的注意力。我們要在那些為我們工作、時時置我們于偉大而自然的事物面前的情況中生活,這是必要的一切。

 藝術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無論我們怎樣生活,都能不知不覺地為它準備;每個真實的生活都比那些虛假的、以藝術為號召的職業跟藝術更為接近,它們炫耀一種近似的藝術,實際上卻否定了、損傷了藝術的存在。

 我很高興,簡捷地說,是因為你經受了易於陷入的危險,寂寞而勇敢地生活在任何一處無情的現實中
即將來到的一年會使你在這樣的生活裡更為堅定。

 還沒有人畫過一幅「山水」像是《蒙娜麗莎》深遠的背景那樣完全是山水,而又如此是個人的聲音與自白。仿佛一切的人性都蘊蓄在她永遠寧靜的像中,可是其他一切呈現在人的面前或是超越人的範圍以外的事物,都融合在山、樹、橋、天、水的神秘的聯繫裡。這樣的「山水」不是一種印象的畫,不是一個人對於那些靜物的看法;它是完成中的自然,變化中的世界,對於人是這樣生疏,有如沒有足跡的樹林在一座未發現的島上。並且把山水看作是一種遠方的和生疏的,一種隔離的和無情的,看它完全在自身內演化,這是必要的,如果它應該是任何一種獨立藝術的材料與動因;因為若要使它對於我們的命運能成為一種迎刃而解的比喻,它必須是疏遠的,跟我們完全是另一回事。在它崇高的漠然中它必須幾乎有敵對的意味,才能用山水中的事物給我們的生存以一種新的解釋。

 因為人對於自然,在不理解的時候,才開始理解它;當人覺得,它是另外的、漠不相關的、也無意容納我們的時候,人才從自然中走出,寂寞地,從一個寂寞的世界。
若要成為山水藝術家,就必須這樣;人不應再物質地去感覺它為我們而含有的意義,卻是要物件地看它是一個偉大的現存的真實。
在那我們把人畫得偉大的時代,我們曾經這樣感受他;但是人卻變得飄搖不定,他的像也在變化中不可捉摸了。自然是較為恒久而偉大,其中的一切運動更為寬廣,一切靜息也更為單純而寂寞。那是人心中的一個渴望,用它崇高的材料來說自己,像是說一些同樣的實體,於是毫無事蹟發生的山水畫就成立了。人們畫出空曠的海、雨日的白屋、無人行走的道路、非常寂寞的流水。激情越來越消失;人們越懂得這種語言,就以更簡潔的方法來運用它。人沉潛在萬物的偉大的靜息中,他感到,它們的存在是怎樣在規律中消除,沒有期待,沒有急躁。並且在它們中間有動物靜默地行走,同它們一樣擔負著日夜的輪替,都合乎規律。後來有人走入這個環境,作為牧童、作為農夫,或單純作為一個形體從畫的深處顯現:那時一切矜誇都離開了他,而我們觀看他,他要成為「物」。
在這「山水藝術」生長為一種緩慢的「世界的山水化」的過程中,有一個遼遠的人諧發展。
這不知不覺從觀看與工作中發生的繪畫內容告訴我們,在我們時代的中間一個「未來」已經開始了:人不再是在他的同類中保持平衡的夥伴,也不再是那樣的人,為了他而有晨昏和遠近。他有如一個物置身於萬物之中,無限地單獨,一切物與人的結合都退至共同的深處,那裡浸潤著一切生長者的根。

 因為詩並不像一般人所說的是情感(情感人們早就很夠了)——詩是經驗
為了一首詩我們必須觀看許多城市,觀看人和物,我們必須認識動物,我們必須去感覺鳥怎樣飛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開放時的姿態。
我們必須能夠回想:異鄉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漸臨近的別離;
回想那還不清楚的童年的歲月;想到父母,如果他們給我們一種歡樂,我們並不理解他們,不得不使他們苦惱(那是一種對於另外一個人的快樂);
想到兒童的疾病,病狀離奇地發作,這麼多深沉的變化;
想到寂靜、沉悶的小屋內的白晝和海濱的早晨,想到海的一般,想到許多的海,想到旅途之夜,在這些夜裡萬籟齊鳴,群星飛舞——
可是這還不夠,如果這一切都能想得到。我們必須回憶許多愛情的夜,一夜與一夜不同,要記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和輕輕睡眠著、翕止了的白衣產婦。
但是我們還要陪伴過臨死的人,坐在死者的身邊,在窗子開著的小屋裡有些突如其來的聲息。
我們有回憶,也還不夠。如果回憶很多,我們必須能夠忘記,我們要有大的忍耐力穿著它們再來。因為只是回憶還不算數。等到它們成為我們身內的血、我們的目光和姿態,無名地和我們自己再也不能區分,那才能以實現,在一個很稀有的時刻有一行詩的第一個字在它們的中心形成,脫穎而出。

這段散文太美了。讀的時候全身心都融化了。

 我們忽然覺察到劇院裡許多人為的空虛,它們像是危險的窟窿被堵塞起來,只有蟲蛾從包廂的欄邊穿過不穩定的空隙。戲劇家們再也不享受他們的別墅區。一切公家的偵探都為他們在僻遠的世界去尋找那個不能缺少的人,他是戲劇內容的本身。
可是生活在人間的,不是這些「第三者」,而是兩個人,關於這兩個人本來有意想不到地那麼多的事可以述說,但是一點還不曾說過,雖然他們在苦惱,在動作,而不能自救。
這是可笑的。我在這地坐在我的小屋裡,我,布裡格,已經是二十八歲了,沒有人知道我這個人。我坐在這裡,我是虛無。然而這個虛無開始想了,在五層樓上,一個灰色的巴黎的下午,它得出這樣的思想:這是可能的嗎,它想,人們還不曾看見過、認識過、說出過真實的與重要的事物?這是可能的嗎,人們已經有了幾千年的時間去觀看、沉思、記載,而他們讓這幾千年過去了像是學校裡休息的時間,在這時間內吃了一塊黃油麵包和一個蘋果?
是的,這是可能的。
這是可能的嗎,人們雖然有許多發明和進步,雖然有文化、宗教和智慧,但還是停滯在生活的表面上?這是可能的嗎,人們甚至把這無論如何還算是有些意義的表面也給蒙上一層意想不到地討厭的布料,使它意象是夏日假期中沙籠裡的傢俱?
是的,這是可能的。
這是可能的嗎,全部世界歷史都被誤解了?這是可能的嗎,過去是虛假的,因為人們總談論它的大眾,正好像述說許多人的一種合流,而不去說他們所圍繞著的個人,因為他是生疏的並且死了?
是的,這是可能的。
這是可能的嗎,人們相信,必須補上在他降生前已經發生過的事?這是可能的嗎,必須使每個個人想起:他是從一切的前人那裡生成的,所以他知道這些,不應該讓另有所知的人們說服?
是的,這是可能的。
這是可能的嗎,所有這些人對於不曾有過的過去認識很清楚?這是可能的嗎,一切的真實對他們等於烏有;他們的生活滑過去,毫無關聯,有如一座鐘在一間空房裡——?
是的,這是可能的。
這是可能的嗎,大家關於少女一無所知,可是她們生活著?這是可能的嗎,人們說「婦女」、「兒童」、「男孩」,而不感到(就是受了教育也不感到),這些字早已沒有多數,卻只是無數的單數?
是的,這是可能的。
這是可能的嗎,有些人他們說到「神」,以為那是一些共同的東西?——你看一看兩個小學生吧:一個小學生給自己買一把小刀,他的同伴在那天買了同樣的一把。一星期後,他們互相拿出這兩把刀來看,這兩把刀就顯得很不相似了,——在不同的手中它們這樣不同地發展了。(是的,一個小學生的母親就說:你們總是立刻把一切都用壞。——)啊,那麼:這是可能的嗎。相信大家能夠有一個神,並不使用他?
是的,這是可能的。
如果這一切都是可能的,縱使只有一種可能的假像,——那麼,為了世界中的一切,真該當有一些事情發生了。任何有這些使人感到不安的思想的人必須起始做一些被耽誤了的事,縱使只是任何一個完全不適宜的人:這裡正好沒有旁人。這個年輕的、不關重要的外國人,布裡格,將置身於五層樓上,日日夜夜地寫:是的,他必須寫,這將是一個歸宿。

沒有比這種時刻更為激情的沉默了。

 他們沉在書裡。他們有時在翻書頁時動一動,像是睡眠的人在兩場夢之間翻一翻身。

 我讀的是另一個詩人,他不住在巴黎,完全是另一個。一個詩人,他在山裡有一所寂靜的房子。他發出的聲音像是淨潔的晴空裡的一口鐘。
一個幸福的詩人,他述說他的窗子和他書櫥上的玻璃門,它們沉思地照映著可愛的、寂寞的曠遠。
正是這個詩人,應該是我所要嚮往的;因為他關於少女知道得這麼多,我也知道這樣多才好。
他知道生活在百年前的少女;她們都死去了,這不關緊要,因為他知道一切。這是首要的事。他說出她們的名字,那些飾著舊式花紋用瘦長的字母寫出的輕盈秀麗的名字,還有她們年長的女友們成年的名字,這裡已經有一些地命運在共鳴,一些地失望和死亡。也許在他的桃花心木書桌的一個格子裡存有她們褪色的信簡和日記的散頁,裡邊記載著誕辰、夏遊。或者可能在他寢室後方腹形的抽屜桌有一個抽屜,其中保存著她們早春的衣裳;復活節初次穿過的白色的衣裳;用印染著斑點的輕紗製成、本來是屬於那焦急等待著的夏日的衣裳。
啊,是怎樣一個幸福的命運,在一所祖傳房子的寂靜的小屋裡,置身於固定安靜的物件中間,外邊聽見嫩綠的園中有最早的山雀的試唱,遠方有村鐘鳴響。坐在那裡,注視一道溫暖的午後的陽光,知道往日少女的許多往事,作一個詩人。
我想,我也會成為這樣一個詩人,若是我能在某一個地方住下,在世界上某一個地方,在許多無人過問的、關閉的別墅中的一所。我也許只用一間屋(在房頂下明亮的那間)。我在那裡生活,帶著我的舊物、家人的肖像和書籍。我還有一把靠椅、花、狗,以及一根走石礦用的堅實的手杖。此外不要別的。一冊淺黃象牙色皮裝、鑲有花型圖案的書是不可少的:我該在那書裡寫。我會寫出許多,日為我有許多思想和許多回憶。
但是並沒有這樣,上帝知道是什麼緣故。我的舊傢俱放在倉庫裡都腐爛了,而我自己,啊,我的上帝,我的頭上沒有屋頂,而落在我的眼裡。

 

後記於2022/04/01:

74a07cba18eed5419dce49c5254c2d88.jpg

最近成長到來我方方面面都透過氣生長出來(有關這之後理清楚頭緒或許整理得出來),之前嫌棄太慢的《后翼棄兵》撿起來重看,發現居然因為我自己內心的積累,突然感受的到這部劇理深刻的味道。最主要是女主角人生那種孤寂,甚至可以說荒涼,從孤兒院開始,到接二連三的依戀打擊,由於這部劇在這方面著墨的並不煽情,所以須得看的人自己有體會才能貼近那透骨發出來的孤單。

要說這部劇是一部大女主劇或什麼的,倒覺得不是主要了,實話說它並沒有真正碰觸這個議題。
它在說的是作為一個人,無論你有什麼樣的天賦或機遇或不幸,有許多事旁人是永遠不可能碰觸到的。而就在這單獨到近乎孤獨的沉默中,女主平靜地與它對視,不去抱怨苦訴,也不去追問緣由,就任由讓這份孤獨生長她,甚至成就她,以至於對於觀者,最後你還能透過這部劇把孤獨作為一個角色,感發出它的意義和美來。

之前一次做催眠,我問為何讓我這麼多年來不遇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那時候我得到的回答是:因為你很容易被影響。

如今我對我自己的了解越發清晰,彷彿我體內有個真的我,正撥開層層迷霧要走出來,我方體會到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里爾克說的話不再是讀過就罷了,而是真切理解到了。

「你要寬恕我的回答,它也許對你沒有什麼幫助;因為在根本處,也正是在那最深奧、最重要的事物上我們是無名地孤單;要是一個人能夠對別人勸告,甚至幫助時,彼此間必須有許多事情實現了,完成了,一切事物必須有一個完整的安排,才會有一次的效驗。

在寂寞中你不要徬徨迷惑,由於你自身內有一些願望要從這寂寞裡脫身——也正是這個願望,如果你平靜地、卓越地,像一件工具似地去運用它,它就會幫助你把你的寂寞擴展到廣遠的地方。

寂寞在生長;它在生長是痛苦的。
我們最需要卻只是:寂寞,廣大的內心的寂寞。
"走向內心",長時期不遇一人——這我們必須能夠做到。

你的寂寞將在這些很生疏的關係中間成為你的立足點和家鄉,從這裡出來你將尋得​你一切的道路。
靜靜地嚴肅地從你的發展中成長起來;沒有比向外看和從外面等待回答會更嚴重地傷害你的發展了,你要知道,你的問題也許只是你最深的情感在你最微妙的時刻所能回答的。」

在這片近乎窒息,暗淡無光的海洋中,我學會如何望進我的寂寞的雙眼,終於明白過來它對我人生的含意。
走向內心,長時期不遇一人」。
里爾克用的詞是「需要」。

回望我這輩子的荒涼,曾經我以為那是為了懲罰我做為殘次品,如今我明白是我錯了。
生命從未弄錯過任何事。

 

後記於04/12:「所有的感官都對周遭的自然環境變化保持警覺。這種狀態就是一種冥想。」—《核心光療癒》

就跟潛水一樣。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iz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