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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開始承認孤獨的確會給人帶來負疚感。
我覺得我是有罪的。
就跟身體真生了病的人一樣。


上個月在血腫病房,我眼睜睜看著人們面對死亡。

關於虛無我已經與它共存了很多年了。
或許因為這點,儘管在醫院工作多年,我從來沒有習慣過病痛,也沒有習慣過死亡。
不管哪一次看,我都覺得打從心底—不是悲傷,也不是恐懼—困惑,或許甚至不算是一種情緒。總而言之,我老是在想,這個人就這麼死了,他發生了什麼事?這個人這麼痛苦,他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我沒有找到過答案,我的星星沉沒了。為此我的人生停滯不前已經很多年了。


世界上的事就有這麼奇怪,在血腫病房,理應是我的恐懼將會加深的地方,我遇見了這個男人。

他才四十多歲,還有兩個八九歲的小女兒。當他去時,太太撲在他的耳邊痛哭:我會好好把孩子養大。那是什麼?我看著這一幕。我不懂,他死了。
然後我轉身,是另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站在床尾垂淚。你是誰?我只是他朋友。朋友?我不懂。這個人已經不會再站起來了,他什麼好處都不能再給你了,甚至一點情緒價值都沒有了。但你悲傷?為他的離去?為什麼?

然後我突然想到,這就是那種愛。不是快樂或悲傷,不是情緒撲動小翅膀。而是誠實的付出,累積成日子,形成堅韌的紐帶,有某種質地讓它真實不虛。
我又明白過來就是這東西,弗洛姆說的宗教的盡頭是神祕主義,而這種愛正是一種神祕主義,要看見它你只能相信,只能體驗,但它的存在就跟死亡一樣不可質疑。

愛跟死亡一樣真實。

想到這裡,我開始痛哭。哭的悲切,因為我好像找到積極活下去的理由。


回想起我人生金色的日子,對照某些虛空、黑白、默片般無聲的回憶,我原先以為它們的差別在於我快不快樂,或是我有沒有進入一種深度的交流。
後來我發現不完全是。而是那些日子裡頭,我周圍環繞著那種「不管你做什麼,我總是有點愛你」的,那一種對緣分認命式的愛,同窗之愛—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愛你,或許也不了解你,但此時此刻你我來到此地,所以我愛你。

愛跟死亡一樣真實。

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繞了這麼多年,最後我必須承認我有種孤獨的負疚感,我覺得自己是生命的罪人,我甚至不能開口對旁人傾訴我的創傷。
而答案居然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我也曾經那麼確信擁有過的那段人生,迷茫中我瞥見了它仍潛伏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只因為在這無數死亡的盡頭,有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床尾真心哀悼。

丟掉的是個人、是個名字、是個身分、是個影子,甚至是個人格。
生命一腳跨過冥河,像屠城一樣把每一樣東西都帶走了,長久以來我總希望在其中可以找到某個過了線又返還的跡象,或許那是靈魂或是其他,這種返還的道理? 依循的規則?

而今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我終於切實感受到了那在人被死亡捕獲後,能繼續在世界上停留的部分。
那或許可以稱為「生命」的氣味,穿透我周身的荒涼貼近我的皮膚,我因此得以想像自己還是可以在他的家人和朋友身上看見一部分的他,說服自己這一切並非一廂情願。


我跟朋友說我想通了這件事。她們不懂,覺得這件事不管想不想通,妳不是就這麼生活嗎?

我說我也多麼想做一個虔誠的人。就像《時間迴旋》裡黛安羨慕賽門一樣,死亡的恐懼變成一扇通往天國的大門,誰不愛。

但我做不到。
而這個做不到,無論是結果還是本身,都把我跟其他人隔開,也把我跟生命隔開。

我希望的就是我可以虔誠,然後快樂,然後幸福。一步一步來。
我希望我的頭腦可以停止這種徒勞的努力,放過我,放棄我。
我希望的就是我可以感覺得到這種真實,進而能夠信仰這種真實,就像死亡這麼多年日夜伴隨著我一樣。

有時候我在想,或許是我多年前跟L的那場戀愛太用力了,以至於我現在沒有辦法再對任何一種感情用力。
我以為我早忘光了,但今天我痛哭的時候又想起來,一些片段,一些句子,甚至還有一些畫面。當年那麼毀滅性的卑微,直接貫穿了這麼長時間直到現在,粉碎我的信仰。

我老是不能擺脫我頭腦的地牢,我只能一直寫。
我會快樂一陣子,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18歲。
然後又必須再寫。

我可能犯了錯,以至於戴上了這種枷鎖,無止盡沒有道理的對生命的懷疑。
我可能犯了不虔誠的錯。
我覺得一切都是我不好,所以我才在這裡,為終於找到一個活著的理由痛哭。
我想肯定的,起碼我有軟弱的錯。
我又十分肯定正因為我這種不虔誠的錯,我不配美好的東西,因為它們不能靠近罪人,免得被我染污。

朋友說難道我就不能不想這些嗎?我說我絕非為了顯示自己的深度要展示痛苦,也絕不是為了炫耀才智,糾結這麼久也實在沒什麼好炫耀的。
就像 林奕含《石頭之愛》說的:「我只想健健康康地爱人,健健康康地被爱。」我只想要也能相信大家相信的,愛大家能愛的。
我希望當我做禮拜時能看起來聖潔又虔誠,和旁人無異,好讓我得以有機會用無罪來證明我的無罪。


愛就跟死亡一樣真實不虛。
我真不懂,
而我多麼想做一個虔誠的人。

 

後記於05/10:又重讀一次自己一年多前的文章 直視驕陽。發現這些東西我那時候就寫過了,只不過那時候畢竟是從書上看來加上自己思考的,沒有真正的體驗就畢竟什麼都還是虛浮。這下子是真真正正落實到理解上:人生的意義在於愛,也就是付出;也在於過程,也就是體驗跟詮釋。

 

後記於05/12:

「對於堅實而令人滿意的人生目標方案,幾乎所有臨床及理論研究都指向一些目標,例如享樂主義、利他主義、奉獻、傳承、創造、自我實現。
對我來說很明顯,假如人生目標方案是自我超越的(即直指身外的事情或人物)、愛的動機、創造過程、對他人或一個神聖實體的愛,它們就承擔著更深厚和更強大的意義。

與處理其他存在主義終極關懷(死亡、孤獨、自由)的方式不同,在我的臨床執業中發現,人生目標最好迂迴地處理,最好不要直接追尋目標,而是容許投入一個正在擴大、令人滿足、自我超越的嘗試,繼而產生有意義和真實的密切關係。

我們治療師所能給予最大的幫助,是識別並協助清除這種關係的障礙,正如佛陀的教導說,直接追尋人生目標並無開導作用,最好就是將自己浸入生命的長河之中,讓這個問題漂流離去。」—歐文亞隆

又或者可以用他的另外一段話來闡述:

 「『波動影響』是指我們每個人,即使沒有意識層面的目標或這方面的知識 ,也都會形成中心影響力,影響周圍的人許多甚至許多代。也就是說,我們對其他人的影響會再傳遞給更多的人,就好像池塘中的漣漪一樣一圈一圈的擴散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即便如此,在微波的分子水平這些波動依然在傳遞著。 我們其實可以留下一些東西,留下一些自己也許並不知曉的東西,這樣的觀念為那些因生命有限、充滿無常而覺得無法避免無意義感的人提供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答案。 試圖留下個人名聲總是徒勞無用的,一切都會轉瞬即逝,無常無住。我這裡所說的『波動影響』是指你在自己的人生體驗中留下一些可能知道或不可能知道的東西,比如某種特質、某些智慧、某些教導,或是你帶給他人的舒適的感覺等等。

這就是我認定自己生命的目標在於去愛、去生活。

 

後記05/18:

「誠如穆勒所絕望地指出的:『知道只要我相信某件事就會得到快樂,並不構成讓我去相信這件事情的理由。』...在穆勒的情況裡,他被沒收的不是房子,而是快樂。未來已經封死了,生命的可能性被切斷了。...這種感覺努力是徒勞的...

根據穆勒自述,他賴以脫出憂鬱狀態的,不是宗教或心理學,而是文學。...當他讀到馬爾蒙泰談到父親的死和毅然生起要代替父親充當全家人保護者的決心時,感到極大的震動。『這一幕所傳達的鮮明概念和情感把我完全籠罩,』穆勒這樣描述他當時的感受,『我感動得落淚,從此時起,我的心理重擔變輕了。』...

馬爾蒙泰的書讓他心靈裡那些被壓抑著的情緒,得以像水龍頭被打開一樣,釋放出來。...

...他不再把追求快樂視為人生的直接目標,而是改為把目標放在幫助別人獲得快樂上,放在改善人類的處境上,放在藝術的追求上。快樂現在被他當成這些追求的副產品,而不是追求的目標本身。『每當你問自己是不是快樂的時候,你就不再是個快樂的人。』...

其次,他決定要把更大的強調放在『個人內在情感的開發上,因為那是人獲得幸福最基本的條件。』他認為開發人的情感的最好方法是研讀詩,特別是英國『湖畔詩人』華滋華斯和科爾律治的詩。穆勒接受了他們的主張:情感並不是天生的,但我們領略和發揮情感的能力卻是與生俱來的,可以透過藝術加以培養和提升,使之成為我們生命的有機部分,而不再只是一些習得的『連結』

第三,穆勒認為,與其把他的心理危機視為純粹的個人際遇與氣質個性使然,倒不如看成是一件普遍事件,是『內在於生命本身的一個瑕疵』使然。」—《銀色的旅程》

 

後記於05/19:

在一些自傳裡,作者會拋棄得來不易和一向珍愛的信念,不惜冒被孤立和不確定性的危險,投入新的探索中,而結果就是得到對自己人生意義的嶄新觀照。道德哲學家麥金太爾稱這種努力為對敘事性真理的追尋。這種追尋往往都包含著冒險、艱難、錯誤和混亂。...
泰勒分析了現代人自我認同的哲學根源。泰勒認為,如果一個人沒有一個可供他思考、感受、判斷和作選擇的架構,他的生活就會陷於『靈性上的無意義感』。而這種無意義感正是我們時代的疾病。
相反的,如果一個人擁有了這樣的架構—泰勒稱之為一套『道德存有論』。...很多人之所以會寫自傳或閱讀自傳,為的就是尋找這樣一套道德存有論,這樣一套可以解釋自己過去的架構。

但誠如艾絲特所間接點出的,這些框架都是真的嗎?還是說它們只是作者設計出來,好美化自己的人生。....

但我們應該在乎一部自傳內容的真假嗎?泰勒認為應該,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被困在我們時代的兩難式裡的。沒有任何一種道德存有論或意義架構,是完全沒有不確定性,是我們可以輕易擁抱的。
泰勒認為,找出人生的意義,是每個人都應該放在日程表裡的工作。換成是活在更早的時代,我們可能不必去做這樣的工作,因為道德權威的重壓,早已讓我們透不過氣來,根本沒有給自由心靈發揮的餘地。
但現代人面對的存在挑戰卻恰恰相反:我們最大的負擔是無重量感。...我們變得只有兩種選擇:要不是靠自己建立道德自主性,就是甘於隨著主流的政治或宗教意識形態起舞。」—《銀色的旅程》

 

後記於05/20:

「大部分人不需要倫理學原則也能獲得心靈上的平靜。在一個變動不大的時期,這樣過生活大概就已經夠了。但換成是一個社會與政治大動盪的時期—我可以以自己的經驗告訴你—只以意見和情感作為基礎的道德感,很容易就會成為一個暴君的犧牲品。...柏拉圖是不相信意見的。」—《銀色的旅程》

我認為這段話的啟發性在於,若你把文中的歷史看作是個人的歷史,那麼個人的承平時代和動盪時代也同樣反應出這套理論的重要性—尋常的日子可以倚賴情感和意見決定生活,但面對生老病死、人生的重大時刻、信仰的幻滅,只有意見和情感就很容易自己被自己愚弄。

 

後記於05/25:「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氣,或者很多愛,才能相信人的行動是有價值的,相信生命勝過死亡。」—西蒙波娃

 

後記於05/27:我突然想到必須澄清一件事:這裡說的愛不同於佛教說的鏡花水月。我老早嘗試過佛教了,但萬事俱空的寂寥嚇壞了我,否則我也不會這麼多年來都走不出這項精神危機。

 

後記於06/08:

「在1956年的時候是處在封閉的情況下,所得到的信息非常之少,只有來自一個方面的聲音,即蘇聯。所以他的懷疑都是從它本身出來的,沒人告訴他。當這種懷疑從王蒙心裡生出來,他一定會害怕,會想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思想呢? ...

這個故事最主要的一個自述人叫路德維克...他對共產主義理想的信仰是一點而不滲假...他交了個女朋友,這個女朋友也是非常純潔,像水晶一樣,一點兒雜質沒有,你告訴她什麼,她信什麼。他們都是屬於那個社會,那個時代主旋律的聲音。」—《小說家的十三堂課》

說的好。
我說的這種「虔誠」,便是這種純潔的、水晶般的虔誠。乾淨的幾乎有些殘暴、傷人的了。

 

後記於06/12:「拉拉笑了,羨慕奧莉婭。這個貧窮的姑娘,整天幹活。老百姓的孩子成熟的早。她身上還有許多純真、稚氣的東西。彩蛋,傑克,哪兒來的想法?『我的命怎麼這麼苦,』拉拉心想。『我為什麼什麼都看得見,並為所有的事痛心呢?』」—《齊瓦哥醫生》

 

後記於06/30:

「像這樣的問題威力很大。一個沒有獲得解答的問題可以折磨死一個人。
在這個世界上,多數人都沒有真正的問題,他們的問題通常只具有娛樂價值。他們問問題是為了取樂,或者為了滿足好奇心,使他們覺得自己善於思考。

然而,當你有一個真誠的問題的時候,在解決之前,它始終會讓你坐立不安。
你無法忘記它。即便你把它隱藏得很深,還是會讓你內心不安,甚至因此得病。
如果你把它隱藏得太深太久,那麼,你將會發現,自己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傾訴這個問題。

你知道嗎,我所關心的就是這樣的問題。」—《心靈午夜密談》

 

後記於07/04:

「他(謝列寧)在年輕時和聶赫留多夫一樣,有叛逆精神,是憤怒的反抗青年。
他們渴望把現有的一切砸碎,使社會變得更好,他們難免有時會是盲目的,可卻充滿了真實的熱情。他們把宗教信仰砸得粉碎,他們懷疑宗教,他們在懷疑一切的年紀裡做了他們所能做的一切。
可當他成為一個成熟的人,走進社會,感到不對勁,需要精神上的支援的時候,他發現他沒有宗教了。宗教是一種可支持大多數人正常生活,走入人群的東西,可他沒有了。
他就是這樣一種斷裂層裡的人,生活分裂了他。」—《小說家的十三堂課》王安憶談《復活》

 

後記於07/05:「克利斯朵夫絕對不是一個虛無主義者,當他從渾沌走向混沌,也可以說是從虛無走向虛無,在此過程中他要求非常嚴格,絕對不允許有一點可以含糊過去的說法,須是實打實的,看得見,摸得著。所以,這個男孩子的宗教絕對不是克利斯朵夫能認同的。男孩子的宗教完全不足以抵抗人生,因為人生的壓力是很沉重的,而他這個上帝太軟弱了。」—《小說家的十三堂課》王安憶談《約翰克利斯朵夫》

 

後記於07/09:

Lens:「您欣賞什麼樣的人?」
山本耀司:「簡單地說,就是持有疑問的人。如果問對什麼持有疑問的話,是全部。比如,什麼是生?什麼是國?什麼是朋友?什麼是愛?」

 

後記於07/19:

「如果你面對它,事實就成了真理;如果你逃避了,你就生活在謊言之中。如果你面對事實,事實會變成真理之門。那個事實是死亡,那必須被面對。...
當你覺醒時,你看到到處都是死亡。一個人只有當他遇到死亡時,他會變成宗教性的,在此之前,永遠不會。...

真理在社會裡沒有根—它在存在裡有根,但不在社會裡。」—奧修

 

後記於07/26:《西蒙波娃與沙特對談》

波娃:您認為人脫離疏離感最首要的事,就是不要相信神?
沙特:當然。
波娃:也就是說只有人本身才是自己可以靠的?
沙特:神是人預先塑造的形象,神是一個被「無限」複製過後的人,人面對這個形象時,必須努力工作以滿足祂。所以基本上還是在追求和自己本身的關係,是一種和荒謬的自我之間的關係,而那種關係是廣大而且苛求的。這種關係應該要消除,因為這不是和自己真正的關係。和自己真正的關係,是建立在真正的自我上,而不是和那個被我們模模糊糊建塑起來˙,好像是自我的上面。

...

沙特:這保障了我的自由,也使我的自由更純淨。這種自由是為了造就我自己,讓我擁有一個我想要的自由,而不是一個神所想要的我。...此外,我和其他人的關係是直接的,不必透過萬能的神來當中介。...此外,我的行動構成一種生命,是我的生命,是會結束的生命...這個生命完全不虧欠上帝任何東西,它是屬於自己的,也是我所想要的...現在回想我的一生,我覺得還算滿意,我完全不需要透過神來做到這一點。我只是透過人來做到這一點,也就是說,透過其他人和我自己就夠了。我認為,我們的努力總是要培育一個有自己的原則、有自己的意願、有自己特性的人,而不需要神。

...

波娃:無神論對您而言,是生命中的基石之一。...您認為信仰的意義何在?...您認為他們的這種世界觀來自何處?
沙特:來自他們自己的選擇,來自他們本身,來自他們的自由,此外也有一些其他的影響來源。...
波娃:您談到選擇某種世界觀的問題。您是否認為,這種選擇會給他們帶來好處,所以才會去這麼做?
沙特:...如果把世界視為一個封閉體,它的內容不是由我們所創造,而是由一個外在萬能的上帝,來為我們創造這個世界,所有的痛苦都是應該忍受的考驗,而也是上帝意識,所以人就應該接受現狀。也就是說,有些痛苦與考驗是不值得的,並不是人自願的,而且對承受的人也沒好處。在恩賜方面也一樣,那並不是對某個人的恩賜,也不是因人之所願而賞賜。如果要重建古老的神的觀念,說神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那就必須背離科學,背離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回到一個與我們建立的世界完全相反的地方。

...

波娃:...無神論對人的道德與心理會有所助益嗎?
沙特:...那需要很長的時間。因為必須擺脫神的善惡原則,同時要試著去彌補、重建一個完全沒有神聖觀念的世界,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有些人想要成為一個有意識,有思考能力的無神論者,這些人必須仍受到一些神聖觀念的影響,仍保留神聖思想的一些要素,也因而缺乏一些他們所要的東西。

 

後記於08/02:

周密而完善的思考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只有不畏艱難、勇敢向前的人,才能真正做到。...要有勇氣才能與眾不同。如果我們選擇獨立思考,就必須隨時準備承受打擊,接受被認為古怪與憤世嫉俗的可能。我們也許會被當成體制邊緣的人,代表著異類與反常,而要追求心智成熟,就必須要勇於思考,勤於思考。...你就是你最多時間去想的,你就是你不願意去想的。

...儘管我們擁有意識,但我們與其他生物一樣,習慣於逃避痛苦。深入思考通常比膚淺思考更痛苦。...

...在面對問題的認識上,我們要綜合看待、靈活處理...只有具備了這種平衡意識,我們的情商才會提高、心智才會成熟。反之,刻板地處理問題,一直停留在非此即彼的思維定式上,這就是一種幼稚的表現。...為了避免走入極端,我們必須接受悖論。」—《少有人走的路》

 

後記於09/01:「愛是終極的真實。它是唯一的、所有的真實。...以最高真理而言,愛是所有的一切,所曾有的和將有的一切。當你進入了絕對裡,你就進入了愛裡。相對領域是創造來使我能體驗我自己的,但這並沒有使相對領域因而變為真實。」—《與神對話》

 

後記於2021/02/11:《卿卿如晤》

家人在遙遠的彼岸的重聚,完完全全像世俗意義上描繪的那樣。不過,這樣的描繪根本不符合《聖經》,而是出自於拙劣的讚美詩和版畫。《聖經》中實在找不到片語隻字提及這件事。
逃避現實給我們帶來什麼好處?我們正活在無法逃避的苦難裡。事物的真相,加以逼視,不忍卒看。千萬別對我談信仰給人帶來的安慰,我會懷疑你根本不懂。

任何事情,除非其真偽與你生死攸關,否則你無法知道自己對它是否真正相信。
一條繩子如果只用來捆紮箱子,你當然可以輕而易舉地說自己相信它夠堅韌結實。但是,假如你身垂懸崖之下,得靠這條繩子來救命,那時,也是破天荒頭一次,你才會察覺自己對它的信賴度究竟有多大。對人的信賴度也是一樣。

顯然,那讓我能為其他死者禱告的信心——我以為是信心——似乎夠強,乃是因為我從未真正在乎過,起碼沒有非如此不可地在乎過——這些人是否還繼續存在。雖然我原以為自己非常在乎。

『瞻前顧後』的信心不是信心而是想像,瞻前顧後本身也不是真正的同情。
如果我真的如自已以為的那樣,關心這世界的悲痛,當我自己的悲痛臨到時,就不應該如此沉溺其間。這不過是想像出來的信心,用無足輕重的籌碼下注,注上標著疾病疼痛死亡孤獨
我一直以為我相信這根繩子,直到現在它是否能托住我這個問題變得生死攸關時,我才發現我其實並不相信。

打橋牌的人告訴我打牌非得賭點錢,否則,沒人肯認真打牌。顯而易見,信仰之牌,也是如此。你叫出的牌——是有神還是無神,是良善的神還是宇宙的施虐暴君,是永生還是虛空——若賭注不過爾爾,你便會等閒視之。直到賭注水漲船高,高得嚇人,直到你發現自己下的賭注不是幾個籌碼或六個便士,而是你在世上的全部家產,你才會意識到這場賭局有多重要。
少於此注,不可能把一個人——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從純粹的言語思維和純粹的抽象信仰中撼醒。只有當頭棒喝,才能醍醐灌頂。只有嚴刑逼供,才能真相大白。只有飽受苦難折磨,他才能自覺去發掘真相。
同理,當我們懷念已逝的親人時,不正是過分的不捨才導致那森森的鐵幕,並讓我們覺得眼前一片茫茫的虛無?

『求問心切的人』就是得不到。或許是不能得到。

 

後記於05/23:

今天聽史秀雄的節目,有聽眾來信詢問自己常常思考人生的哲學和意義是否是一種徒勞、浪費,甚至像父母說的,不過是吃飽喝足後的閒情。他非常鄭重地回答,這些事情絕對是有意義,對於某些人來說,去思考、去對話、去交流就不比吃喝拉撒不重要,同樣是生活的必需品,一定要堅信自己這樣是有意義的。

他人可能難以想像這對我而言是多大的安慰和鼓勵。我又有了勇氣,在這無盡的自我懷疑中往前走那一小步。

 

後記於07/16:「有時候我會很羨慕那種有信仰的人,就是他們的意志,他們的世界非常的堅固。尤其是有一個社群,有一個大家都共同講述的語言,一套故事,在你真的非常迷茫的時候很羨慕。」—史秀雄

 

後記於09/19:「生活是我們的靈丹妙藥。如果我們像思想家那樣,每天處在川流不息的思想和情感的洪流中,甚至在夜夢中也被它們推動著,那麼,我們就會渴望投入生活,以便得到寧靜和休息,而其他人正好相反,希望離開生活進入沉思,以便得到休息。」—尼采

 

後記於11/26:

我最期盼的是,我能夠滿足於事物呈現的樣貌,而不用在意其感覺究竟如何。我希望我能看著我的生活,然後說:『是的,這就對了,好好掌握,安頓下來,放輕鬆,盡情享受。』

如果沒有我的腦袋問題,事情會變得容易許多。
顯而易見的,職業生涯變化所帶來的症狀減緩就跟其他任何奇蹟似的轉變一樣,這些終究是一時的。

很快的,越來越難說服自己事情變得不一樣了;沒多久,腦袋裡平息好一陣子的夥伴開始復出,佔據頭腦首要的位置,讓我知道自己有多麼糟糕。」—《關鍵音》

 

後記於2022/02/24:

我最近好像又開始發作,失了根的感覺再度讓我覺得自己被扯成一片一片的。我找不到某個人來交流,或甚至是單純看著我,就像他們真的有看到我。

這讓我覺得自己很空落。我感受不到自己還活著,也感受不到活著的喜悅。

我最近才釐清一件事情,就是比起有人可以來跟我掰扯頭腦裡這些有的沒的,我更希望有人可以來幫我扳直它。
過去靠近我的男人,都以為我是希望他們可以無限靠近我的思想,其實不是的,我從未將自己無法被克制的思維視為勳章,而是一種我無法掌控的缺陷。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
即便是到現在即將三十歲,我也少覺得像我這樣多思有什麼好處,除了給我自己的生活帶來無盡不必要的麻煩。
那些男人,無論對我的思想或精神表現出多大的興趣,我都本能地為他們跟我頭腦運作方式的那幾分相似之處感到恐懼。
他們無法給我我想要的安全感,只是在我與他們對話的時候增加了我的困惑。

而最近我的思維和想像力越來越瘋狂,越來越嚴重,越來越失控。
我想是因為我現在的生活給我的壓力特別大,我急於想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同時又希望我頭腦裡的東西不要來干擾我,我又找不到時間跟方法來清理這些堆積了的思緒。
過去我還能將它們以比較無痛的方式導向文章,現在由於我周圍的人完全不看文字,也沒有交流想法的興趣,我也跟著喪失了寫文章能帶來的自信和平靜。

同時,因為孤獨帶來的過度期待,我現在雙腳都浸泡在生活的河流當中,無法抽身。過去幾週原以為我找到了一個河岸,結果又是一場幻夢。

過去無論幸或不幸,我總在某個故事腳本裡,跟某些人有緣一起演出某場大戲,但如今的生活裡,我總是感到自己只是個魅影,我對任何人來說都毫不重要,甚至是我自己的家人。
好幾次我以為自己已經快被推到臨界點了,但終究我沒有真正傷害我自己。非常痛苦的時候,我會去按摩,只為了讓某個人能碰碰我,確認我的確還存在在這世界上的某處,不是已經消失了。

「她在恩佐身上看到了什麼呢?總的來說,我覺得,那是她在斯特凡諾和尼諾的身上也想看到的東西;就是把所有事情理順,列入正軌的一種方法。
但結果如何呢?當那個金錢構建的屏風傾塌,斯特凡諾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他是一個沒有內涵的危險人物;
而尼諾呢,那個知識構建的屏風倒塌,他變成了一股痛苦的煙雲;
現在她覺得,恩佐不會做出什麼讓她受到驚嚇的事情。因為一種莫名的原因,她一直對這個她在小學時代就很尊重的男生帶有敬意,他現在長成了一個非常沉穩結實的男人,每個動作都那麼堅定,面對世界那麼堅定,對於她是那麼溫順,這讓她排除了他會忽然變臉的可能。

有了在肉食廠的工作,讓她覺得自己很強大,讓她驚異的是,現在她感覺自己要比嫁給斯特凡諾時更強大,那時候她非常有錢,但事事要依賴著他。

她最害怕的是失去恩佐對她的關愛,對她的關注,還有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讓人鎮靜的力量——就是尼諾離開她之後,還有面對斯特凡諾時,他來拯救她時表現出來的力量。再加上他們現在的生活狀況,他是唯一一個相信她,堅持認為她有過人能力的人。

她現在的表現,和之前在尼諾跟前完全不一樣;之前她是盡一切努力,想展示出她在各個方面都可以幫到尼諾;但是莉拉和恩佐一起學習時,她很平靜,並沒有嘗試超越他。晚上,他們一起學習的幾個小時,對於他來說是刻苦用功,對莉拉來說卻起到了鎮靜作用。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當恩佐回來晚了,很少的幾次不需要她幫忙時,莉拉就會睡不著。

我好不容易感受到的那股平靜,最終是鏡花水月,但就在那作夢的幾週,我確實感受到了過去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尋找的東西。一種穩定感、可靠感。
雖然這個人對我沒有愛情,對我的內心也沒有興趣,但我終於感受到了安全感,是一種思考上受到指引和限制的安全感。

事實上,正是因為他不太思考,所以才能給我那種指導跟引領的安全感,雖然我同時仍覺得悵然若失,因為我知道他在做這些事的同時對我不會做深入的了解。
雖然我已經有時感到幸福,但如果關係是對的,似乎不該仍讓我有一種必須盡力表現的需要?就像莉拉跟尼諾在一起時總是在害怕的:忽然變臉的可能。

安全感和親密,這兩者在這世界上是可以並存的嗎?
我依舊對此非常悲觀,非常困惑。

 

後記於04/29:

最近因為匡列,只能待在家中。我覺得我哪裡也去不了,所以頭腦裡又有某種妄想般的東西要發作。但我心裡其實某方面也很清楚,這只是個有像排毒的過程,因為即便我沒有被關起來,這些我心底的鬼魅也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被日常遮蔽了起來。我可以總找到一些事情來忙,找到一些話來說,但總而言之我都是在逃避面對我自己的內心。

而就在剛剛,我突然非常清楚地認識到我是來找什麼的:真實。
這就是我在找的。生活的本質。

這就是為什麼我之前總覺得很困惑,我似乎有展現出對藝術、文學的興趣,卻始終對於打磨它們興趣缺缺,甚至很抗拒進入縹緲的領域,而是轉身擁抱會讓我必無可避面對醜惡的急診。

文字只是我的橋樑而已。其實我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創作出什麼。
我更在乎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了什麼。

因此我對於不真很敏感,無論是為了創作而強行激發出來的愛恨情仇,還是人跟人之間不夠坦誠的交流,還是一個人對自己不夠誠實的狀態,我都能本能地察覺,並且會有種強烈的想要糾錯的衝動。

最近對於以往熱愛的電影和小說食不下嚥,興趣缺缺,也是因為過去我把它們當成我人生無法觸及真我(也就是無法觸及真實)的替代品,並不是因為我真的覺得那些東西比現實更好。
如今我的現實已經真到不能再真了,我就一心撲到那些東西上面,不再有心思理會那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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