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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因為和YH都值班,睡一間值班室。
來醫院將近一年,這是我倆第一次像室友一樣共用一間。為此和她聊了很多。

平心而論,這是我和她認識的第九年了,並沒有非常深入地聊過。長久以來也從未把她理所當然地劃定在我的圈子之中。
所以如果九年前跟我說隨著人事變改,今天居然輪到我和她躺在這聊L和過去種種,只怕我會驚掉大牙。


一開始先聊的是對醫療和生命的看法,然後非常自然地進展到了我多年前的那場浩劫。

聽她談到她對L的負面評價很驚訝,畢竟最近我常撿翻自己當年中夜的回憶出來。
那時L作為執秘,跟身為小組長的她自然有更多的交流。19歲那個不善社交跟不會讀空氣的我自然並不把自己視為這群早已世故的人的一群,常常讓他們去聊他們的。

在我眼中,他們每個人都跟L更友好、相熟。

而即便直到今天,在我眼中,居然沒有L搞不定的關係。
又或者說相對於大家對我的無感,在我看來很難想像曾經跟他交流過的人最後對他有惡感。( 這我可是有很多佐證證明當年許多共同朋友與他更親近 )


然後我又想到,在我19歲的時候,我對於L那流露出來野心勃勃,並能夠與所有人交流的能力是多麼的印象深刻。
當時我們一起辦之夜,他滿足了各組組長甚至組員協調跟受關注的需要,這是我永遠也無法做到的 ( 我老是搞不清楚究竟誰是在做啥 )。
也因此我認定是我的疏失和幼稚,使我永遠無法像他那樣同人群做無隔閡的交流。

直到最近我又重新開始讀M以前的文章,很驚訝的發現原來M也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我以前從沒有留意過,以致於我很後悔自己沒有在該認識他的時候更留心去認識這麼一個好人。

然後我又意識到雖然這兩人是在做同一種事,很顯然M用的真情更多,而L是將自己放在了一個更大的尺度下,以一種有自覺扮演某種身分的狀態下去做的。
嚴格來說,他並不真正關心他交流的那些人真實的感受是什麼,比較像是他知道怎麼去對待這些人真實的感受。

套 王安憶 談小說的觀點,用一種比較具象的譬喻來說,就是:
「在20世紀開始之前和開始之初,藝術家是下苦力下死力的,而不是技巧性的。
今天的藝術,則是另闢蹊徑。就像扛一個重東西,以前都是用力氣來扛的,後來發現了槓桿的原理,學會了巧力。」

我因此意識到從前迷惑過小時候的我那種炫技似的技巧,就像讀一本精湛的現代小說一樣。
我曾因自卑而讚嘆裡面所有機敏、借力使力的鋒芒。
當時的我,面對做同樣的事
M和L實話說我分不出操作者技法根本的差別。甚或說,我可能更沉醉、崇拜那種輕鬆、遊走。反而有點欣賞不來死嗑著應對這種處境展現出來的拙態。


我最近的變化,在於開始大量、如飢似渴地閱讀名著和聽古典樂。

倒不是我覺得有提升品味的需要。
甚至我不是有意為之。而是自從有天重讀《齊瓦哥醫生》,就此迷戀上俄羅斯文學厚重的歷史和情感開始,不知不覺走了好久,再來是《約翰克利斯朵夫》、《安娜卡列尼娜》、《戰爭與和平》、《咆哮山莊》,有天猛然一回頭才發現,那些人類透過時間淘洗,留下來最金貴的精神華萃,的確在我人生這適當的季節向我走來。
在這我已開始足夠成熟足夠疲憊,懂得它們的曖曖價值的季節。

我哀痛他們的哀痛,無語於他們的失落。
至於他們喜悅和昇華,已經和這塵世其他的悲歡離合,交織成一道不能純粹的光,我感到被提升,同時亦能非常懂得這其中必然伴隨的墮落。
從前我竟不懂一個人心中有罪惡感是多麼沉重,不懂的親密的失去能奪去人的意志的什麼,也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孤獨、不遇。

這些偉大的藝術家在我們共有的這些情感歷史中,不能偷懶、繞道的爬啊爬。他們多痛苦,寥寥數字有多深刻,我以前都不能懂。
我崇拜過技巧性地喧嘩,老覺得那是傻子才做的事,誰讀名著呢? 只給文青圈的名流去看,反正我不想懂。

如今我吃人生孤獨的苦、無常的苦、諷刺的苦、尖酸的苦是夠多了,才明白這些人不是傻,只是勇敢而已。
他們沒有迴避人生而為人需要承擔的責任,誠實地去付出、誠實地去傷痛、誠實地去生活。這其中智慧所蘊含的美的價值有了不簡化的重量。
因此時間不能轉移它,死亡不能轉移它。人類精神的風呼呼地吹,吹過西伯利亞這政治犯偶爾才會踏出足跡的荒原,永恆地去同自然做對抗。


如今我個人環境千變萬化的歷史褪去,和 雨果 筆下的巴黎聖母院一樣,我終於發現底下的我原來是不能不信奉古典主義的。
於是滿身傷殘地從斷垣殘壁中撈出,捧著、仰望著這世間所有情感環抱的那一顆古典的心。

有時我會覺得難受,我不懂我身處的這世界從不存在的詩性的正義該由什麼來取代。
我做的一切在小說的邏輯中都有解答,但在現實中我肯定做錯了什麼,以致於我留在原地,那麼痛,但其他人繼續走,繼續乘著他們那幸福的樂園的風。

弄了巧的仍然是美的冒泡泡,算準進出場的仍然是倩影飄飄,抓住人心的仍然是吃的開開大家的好朋友。
而我只有這一小片不能捨棄的古典的審美、古典的信仰。在情感上我也只有這看起來毫不美觀,做起來毫不優雅的蠻力。

或許,這也能算是美的吧。
或許再過50年,再過100年,終究會有哪個人來,路過這都坍了殘了的聖母院,還能懂得她也奮力掙扎過,高舉過她在短小的個人的歷史中對情感詩性的信仰。

牽涉這諸多人事和歷史的我的委屈,我的寂寞,我的有苦難言,我知道我曾立志我絕不苦訴,我絕不問生命多一個字,我絕不卑微地去求人來理解。
但有沒有可能,就如同我這微不足道的過客,百年之後終於懂得來瞻仰一下這些偉大的作品一樣。
或許終有一天,這哪位過路人,能好心的、善意的多看一眼我這雖不偉大亦只懂得古典的心,耐心來問問它的意。

它永不會是新鮮的、熱鬧的、美貌的、機靈的。
卻只能,也只會一直是古典的。

 

後記於07/09:「我不喜歡八面玲瓏、世故圓滑的人。喜歡略顯笨拙、非常努力的人。」—山本耀司

 

後記於08/05:

《美國往事》裡,麵條剛出獄時,被大麥帶去接了一票。委託人講了個粗俗的故事,放在電影中主要是為之後的兩度黑吃黑埋下伏筆。突然想到自己人生一路走來,不就有許多諷刺事跟那寓言相似。

「我忘不掉你」「我會一直等你」「最了解我的人是你」
這些話說出口時或許情真意深,但稍一冷靜就會知道,為自己言行嚴肅負責的人根本不能就這麼脫口而出,因為對方是會的相信的,他押了真金白銀在賭桌上,而你只有你的一句話。

前陣子跟Meego姐聊電影,她說她欣賞堅持自己的導演,但她也改變了認為真誠最終一定會被看見的想法: 「我後來理解到,其實大眾最終不見得能擁有那種審美。」

美夢清醒的感覺好痛。因為終於明白隨著時間流逝,必將眼睜睜看著自己愛過的信奉過的自身踐踏了自身。

 

後記於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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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看 侯麥的《冬天的故事》。

在此之前不知道誰是侯麥,也不知道法國新浪潮。只衝著映後座談有溫貞菱跟鄭宜農,就這麼完全沒有事前功課地去看了。

因為自身知識不足的關係,關於電影本身想說的或許等以後有空可以讀更多資料再寫。
但很簡單的說,這部電影讓我最驚豔的是它非常「舒服」。
它的對白都超級日常,而且出景的東西都沒有什麼華貴、抓眼之處,但很奇怪,整部電影運鏡的韻律、口白大段讀來的自然,還有它美術上配色的和諧,構成了它整體如生命一呼一吸全屬自然的調性。

電影座談會的名稱叫《侯麥的少女心》。看完之後還真能理解為什麼。
女主角那任性又毫不隱瞞的態度;
她試著忘懷過去走下去,卻仍心心念念著那一點揮之不去的什麼;
她學問不好,卻很清楚自己是自己,是信念就不會想把它上升到宗教,是情感就不會想把它上升到道理,一副橫死這生命無常,我反正也講不過你,但我是我的任性態度。

一開始看根本不知道電影想說什麼,也很自然就覺得這人也太作了,她到底要幹嘛? 是煩死自己還是煩死周邊的人? 尤其心上人終於出現時,她居然是跳車逃走的這謎之操作...
但退一步想,故事不過是把女主角幾次扭轉的決定放在幾天之內呈現出來,換作一般人的人生,也就是同樣的操作拉長幾年而已。實話說,誰到最後不是那一句「以前,我打破了頭地來進行選擇,而那個時候,我看見了自己根本不用選擇。看見了,我根本不用為我不是真正想要的東西而強迫進行選擇。」

平心而論,座談會的問題似乎提得太擦邊球,沒有真正切入我關心的問題。
對我來說,這個故事並不是一個女人在三個男人之間周旋的故事,她講的是一種執著,一種詩性,還有關於人對於在生命中必然有幾次那對不可抗力的神祕去無望的臣服。這樣的意志究竟可以說是美的? 還是終究必須承認是一種傻氣、自欺?
整部電影以滿懷基督教思想的「聖殤、信仰、復活」作為貫徹,似乎這三位男人圍繞著女主也有那麼一種三位一體的味道,可說無論如何,在侯麥的詮釋當中,這種愛 ( 或者說這種「信念」) 確實是超脫凡俗、遠離塵世的。

「如果有人跟你們講起這個,你們所有的人都會叫著說這是一個古老的童話」
如同侯麥所說,這故事具有的是一種古典的意,包括它一幀幀的畫面,都蘊藏著導演對於古典繪畫的審美。

今天看這部電影,出乎意料地打動我 ( 許久沒看到好電影,那些快餐的劇老是讓我覺得很沒勁,少了什麼 )。
那遙遙的安慰、遙遙的希望。或許以少女心來說,我所有人生中的舉動正如女主角那樣傻。
可惜人生並非電影,在人生中,傻就是只有傻地可以而已,美都是放在精神世界裡美去。

 

後記於08/27:「人們常說到『那個你頓悟的時刻』—我不認為很多人真的經歷過。但是我有。從那一刻起,我生命中就再也沒有第二選項。」—薛曼亞歷斯

 

後記於2021/01/08:

「在這樣的電子技術時代,什麼都可以複製與再生。語言、旋律、色彩、動作都可以繁殖演化,什麼都可操作,再沒什麼達不到的目的。這麼多的手段之下,我們的思想便顯得不夠用似的,有時需要滲水、分割。在豐富多變的表現之下,卻是心靈的空洞貧乏。心靈是唯一無法複製與再生,它一是一,二是二,滲不了假的。

而《薪傳》的吃力之下卻是一顆飽滿的心靈,這心靈的滿和實,已是那麼多的手段也無從幫助表達的。...
《薪傳》的不堪重負全是因為這個『負』,負是多麼的難得,多麼的古典,如今的人全是將什麼都從肩上卸下,然後是不能承受的輕,連這輕也要卸下,那我們還有什麼呢?《薪傳》卻心甘情願地負上了重,就像為人類去贖罪的耶穌

這是《薪傳》給我的最大的激動,這最大的激動是由不完美達到的。」—王安憶

 

後記於10/14:

「如果我們希望了解靈魂和情感,我們還能在什麼地方找到類似的深刻描述?如果我們厭倦自己的物質主義,他們之中最不受尊敬的小說家,至少天生都還對人類精神有自然的敬重。
學習使自己能接近人群......但是不是在心靈上——因為心靈很容易——而是在感情上具備這種同情,對他們懷抱著愛。』在每個偉大的俄羅斯作家身上,我們似乎都可以看出聖人的特質,如果同情心是對他人的苦難感同身受,對他們懷抱著愛,試著達到某個目標,必須符合最嚴苛要求的聖人精神才行。
他們身上的聖人特質,令我們對自己沒有宗教情懷的無足輕重,感到震懾困惑,也使我們諸多知名小說相形之下如此浮華不實、膚淺虛假。

羅斯的心靈是包羅萬象且富含同情心的,或許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展現了最深層的哀傷。
更精確地來說,我們或許該談的是俄羅斯心靈的終無定論。那是一種沒有答案,如果誠實檢視,人生只是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就算故事結束了,問題仍在空中無望的迴旋質問,使我們充滿著深不可測,甚至最終有一種可憎的絕望之感。
他們或許是對的,他們毫無疑問地看得比我們更遠,而且沒有我們這種粗糙的視線屏障。但是我們或許看到某種東西是他們沒看到的,否則這種抗議的聲音又為什麼要混合著我們的哀傷呢?抗議的聲音是另一種聲音,也是一種古老的文明,這似乎深植於我們心中,讓我們有直覺去享受和對抗,而不是去受苦和了解。」—吳爾芙《現代小說》

 

後記於2022/05/18:

最近因為把心裡許多過去黑暗的東西翻出來,弄得自己傷痕累累。有許多黑暗的、不甘的。最主要我很生氣,我埋怨為什麼是我,永遠來這生活做一個旁觀者,並且成為家裡必須最為成熟的那個。看得見,並為許多事提前的或忘不掉的傷心。

有時候我覺得我快淹死了,快沉沒了。我想翻臉不認,不要再繼續了。意義是什麼?我希望過的是和其他人沒有不同的尋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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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久違的看了一部電影,是凱莉穆里根主演的"The Dig"。是真人真事改編成小說再翻拍。許多人寫過詳細心得和劇情,我就不寫了。
只在這裡帶過是值得看的片子,步調雖然緩慢,但餘韻無窮,看似好像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卻一切盡在不言中。

曾經輝煌的永恆的遺跡重見天日的當下,卻是即將奪去許多生命的大戰的開始,而Edith年輕的生命或是Peggy和Rory被直接掐滅的感情,比已死去的人更能訴說死亡的氣息。

或許就像電影裡Basil說的,我們都是連續的一部份,所以不會真正死去,因而對死亡的別離和苦難這我們永遠無法戰勝的生命痛楚或許也應該淡然處之。

「你覺得千年後,我們還剩下什麼?」「我的金幣、你手錶的器械…」「而我們的皮膚,這些都會消逝...」
後人僅能從硬幣、船體一窺當年活生生的人曾經生活過的痕跡,不知為何,我看到這裡突然覺得,或許即便現在我周圍的人不理解,即便現在我處在一個無聲的窒息的環境,我奮力地留下痕跡,或許不會全然是徒勞的。這輩子我或許會一再失敗,但起碼我能夠在星星上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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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累好累,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看到人們為真理為知識為歷史可以付出一切,即便大戰剝奪他們所有,我無論如何都想打起精神,最近卻怎麼樣都做不到。

 

後記於2023/04/19:昨天阿韋跟我聊天,他說我的being好像就是少了一點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我自己其實也感覺得到那個東西,就像機器少了火星塞,或是我心中有某種東西,像小動物一樣,像我的小奶油一樣,可是牠不動了。
我知道上天已經給我很多了,我周圍的人也對我夠好了,基本上我是個已很幸運的人。但我今天突然有種感覺,或許我不應該去想著我要讓那個生物活起來,或是去想著曾經牠怎麼樣,因為可能牠就是再也沒辦法了,這也沒有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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